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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羯赵精锐如同黑色的铁流，顶着狂暴的风雪，艰难跋涉在阴山南麓的谷道之中，沉重的马蹄踏碎深雪，留下杂乱的印迹，旋即又被呼啸的风雪迅速掩埋。
士兵冰冷的铁甲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呼出的白气瞬间便在胡须和眉毛上冻成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
在这支钢铁洪流的侧翼，一支约千人的骑兵队伍如同幽灵般在风雪中艰难穿行，他们并非主力，而是由羯赵大将麻秋统领的前锋斥候营。
麻秋，羯人，以剽悍残忍著称，一张刀疤纵横的脸上永远带着嗜血的狞笑，他的任务是清扫大军前方障碍，刺探敌情，必要时如同狼群般撕咬敌军侧翼。
此刻，麻秋勒马于一处背风的矮坡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中一张粗糙的羊皮舆图，上面用炭笔草草勾勒着阴山隘口和几条模糊的路径。
风雪太大，派出的几队斥候如同泥牛入海，迟迟没有传回北麓隘口的消息，他焦躁地用马鞭抽打着马鞍，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一群废物！”麻秋低声咒骂，唾沫星子刚出口就冻成了冰渣：
“连个路都探不明白！耽误了大军行程，天王怪罪下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他布满血丝的凶戾目光扫过身后一群同样疲惫不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斥候骑兵，目光掠过队伍中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时，微微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玩味的弧度。
那身影裹在一件明显不太合体的旧皮袄里，骑在一匹还算健壮的杂色战马上，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的年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脊背却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一杆不肯弯折的标枪。
略显稚嫩的脸庞被冻得发青，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潭，在漫天风雪中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地形。
他正是冉闵，石虎养孙的身份并未给他带来多少优待，反而因其汉人血脉，被刻意丢进了这最苦最险、十死九生的前锋斥候营“历练”，美其名曰“磨砺锋芒”。
“小崽子！”麻秋的鞭梢带着破空声，不轻不重地抽在冉闵的马臀上，引得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你不是在邯郸读过几本破书，识得几个鸟字吗？看这鬼天气，前面那队废物怕是冻死在路上了！你，带上你的人去北隘口探路，摸不清匈奴狗崽子的动向就别回来了！”
冉闵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在呼啸的风雪中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麻秋那戏谑而残忍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惧，只是沉声应道：“遵令。”
他身后，是麻秋随手划拨给他的“一队人马”——九十八名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人斥候骑兵。
他们大多是被强征入伍的边地汉民子弟，或是汉军降卒中挑选出的“耗材”，装备简陋，士气低落，在麻秋眼中，与炮灰无异。
此刻被点名执行这近乎自杀的任务，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绝望和麻木的神色。
冉闵没有多言，只是猛地一挥手，百骑如同离群的孤雁，脱离大队，一头扎进了风雪更急、前路更渺茫的阴山北麓隘口方向。
寒风卷着雪粒，如同冰沙般抽打在脸上生疼，马蹄深陷积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无边无际的白，仿佛要将这支渺小的队伍彻底吞噬。
“公子…这…这路根本没法走啊！”
一个年长些的斥候，名叫赵大，嘴唇冻得乌紫，声音发颤：
“麻秋那狗贼…分明是要我们去送死！北隘口那边…肯定有匈奴人的大队人马…”
冉闵没有回头，目光如同鹰隼般穿透风雪，扫视着两侧被积雪覆盖、怪石嶙峋的山坡，以及前方被风雪模糊的狭窄谷道。
他忽然勒住马，侧耳倾听，除了风声，隐约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风啸的声响传来——是金属碰撞的叮当，还是马匹压抑的嘶鸣！
“噤声！”冉闵低喝，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翻身下马，俯身将耳朵紧紧贴在雪地上，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但传入耳中的声音却让他心头猛地一紧：
是无数马蹄踩踏冻土的沉闷震动！还有隐隐约约、被风雪切割得断断续续的匈奴语呼喝声！规模…绝对不小！
“有大队骑兵，距离不足五里，就在隘口后面！”冉闵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什么？！”赵大等人瞬间骇然失色，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完了！肯定是匈奴的主力！我们…我们快跑吧？回去报信！”
“跑？”冉闵首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声音冰冷而清晰：
“风雪这么大，我们这点人，跑不过匈奴人的快马！
麻秋的大队还在二十里外，等我们跑回去报信，匈奴人早就冲过隘口，把麻秋的前锋咬碎了！
到时候，天王震怒，我们这些‘失职’的斥候，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掉脑袋！家小也难逃株连！”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留下来是死，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绝望的死寂笼罩了这小小的百人队，只有风雪在耳边疯狂咆哮。
冉闵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隘口两侧陡峭的山坡。那里的积雪在狂风吹拂下，形成了一道道巨大的、如同悬河般的雪檐。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略显粗糙的环首刀，刀锋在风雪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寒光，指向隘口两侧的山坡，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决绝：
“想活命，就听我的！不想被当猪狗一样宰杀，就跟我拼一把！”
绝境之中，这如同孤狼般决绝的嘶吼，点燃了百名汉人斥候心底最后一丝血气！与其窝囊地死，不如拼死一搏！
“公子！你说！怎么干？！”赵大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冰霜，眼中也燃起了血丝。
其余斥候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看向冉闵的目光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信任。
冉闵迅速蹲下，用刀尖在雪地上飞快地划出隘口的地形：
“看，匈奴大队集结在隘口后的避风洼地，要冲过隘口，必须经过这段狭窄的‘一线天’谷道。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刀尖点向两侧山坡的雪檐：
“赵大！你带西十人，带足引火之物，悄悄爬上西侧山坡，隐蔽在雪檐后方等我信号！看到谷道中火光、匈奴前军大乱时，立刻用火把点燃雪檐下的枯草灌木！
然后用你们所有的力气，给我吼！吼得越响越好！让匈奴人以为我们伏兵千军万马！”
“是！”赵大眼中精光爆射，重重点头。
“李西！”冉闵看向另一个精悍的汉子：
“你带西十人，带足绳索上东侧山坡隐蔽。等西边雪崩火起，匈奴后军必然惊慌失措队形混乱，你们立刻用绳索套索，专套那些落单的、试图调头逃跑的，制造更大的混乱！
记住，不要硬拼，像狼群撕咬落单的牛羊一样咬一口就跑！”
“明白！”李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套索。
“剩下十八人，跟我来！”冉闵的目光扫过最后十几名斥候，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们去谷口，给匈奴人送份‘大礼’！”
计划简单、粗暴、大胆到近乎疯狂，却是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带着血腥味的生机！
百名汉人斥候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力量，迅速分头行动。
他们顶着几乎能将人吹飞的狂风，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爬着两侧陡峭、覆满冰雪的山坡。
冰冷的雪沫灌进衣领，冻得人浑身僵硬；锋利的岩石划破了手掌和膝盖，留下道道血痕瞬间又被冻结。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可能坠入万丈深渊，但他们咬着牙，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冉闵那近乎盲目的信任，如同壁虎般顽强地向上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