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更加凝滞。陆凛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腹无意识地着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
沈砚书似乎己经缓过那阵疼痛,重新投入了工作。他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盯着屏幕,光影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流动,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纯净的吸引力,与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脆弱感和暗藏的锋利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致命的矛盾魅力。
陆凛的指尖在钢笔上停顿了。
就在这一瞬间,沈砚书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他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内侧——那个之前被他咬破、还残留着淡淡血痕的地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孩子气的困扰感,与他之前面对周燃时那冰冷竖刺的模样截然不同。
**像一只收起利爪、对着难题困惑的猫。**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陆凛的脑海。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坚固的心房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感觉极其陌生,带着一丝暖意,却又混合着更深的警惕和困惑。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钢笔,金属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试图用这熟悉的掌控感来驱逐那丝不该存在的异样。
心跳……似乎比刚才快了一拍。
陆凛的目光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晦暗的海面。他强迫自己转开视线,重新聚焦于文件,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刻却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那颗被他捡回来的、浑身是谜的“砂砾”,正以一种他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止的方式,嵌入了他精密运转的世界。而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掌控力,在这个Omega面前,似乎正在悄然瓦解。
锁住猛兽的链子,或许早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己经被一种名为“沈砚书”的引力,牢牢地拴在了他坚硬如铁的心房之上。而他甚至无法确定,这链子的另一端,握在谁的手里。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征服感,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未知危险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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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离开后,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细密雨丝敲打玻璃的沙沙声,以及角落里那持续不断的、稳定而富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陆凛强迫自己重新拿起钢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那份关于南城地块开发的评估报告上。然而,那些精密的财务模型和风险评估,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的感官,仿佛被强行聚焦在角落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上。
沈砚书依旧保持着那个专注的姿态。电脑屏幕的光线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上流淌,光影变幻间,将他纤长的睫毛、挺首的鼻梁和微微抿紧的唇线勾勒得格外清晰。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投入,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冰冷的代码或数据,而是一个亟待解开的、充满吸引力的谜题。
陆凛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描摹着那道身影。他想起暴雨夜便利店门口,那个蜷缩在湿冷角落、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熄灭的Omega。脆弱,苍白,不堪一击。与眼前这个在键盘上运指如飞、思维清晰锐利的身影,形成一种令人心惊的割裂感。
**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或者说,哪一个……才是他想要展示给自己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陆凛的心房。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并非源于失控,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更陌生的东西——好奇。一种被强烈勾起的、想要撕开层层伪装、窥探真相的欲望。这种欲望,对习惯于掌控一切、洞悉人心的陆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钢笔的笔尖悬停在报告上方,墨迹在昂贵的纸张上晕开一个小点。陆凛的视线,却牢牢锁在沈砚书无意识咬住下唇的动作上。那个被他咬破的伤口在屏幕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结着暗红色的痂,周围还带着一点未消的肿痕。这个细微的、带着自虐倾向的小动作,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陆凛心底某个极其柔软的角落。
一种陌生的、带着细微刺痛的情绪悄然滋生。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被触动的恼火。恼火于他不懂得保护自己,恼火于那伤痕的存在本身。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指尖扶住他手臂时,那单薄布料下传来的、因疼痛和恐惧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就在这时,沈砚书似乎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停下敲击,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线也随之放松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一种完成了艰难任务后的疲惫与……小小的满足?
陆凛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极其诡异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像是目睹了某种极其珍贵又易碎的宝物,在历经风霜后,终于展露出一点点内在的光华。那光华微弱,却带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在沈砚书苍白脆弱的表象下顽强地闪烁着。
这感觉陌生得让陆凛心惊。他猛地移开视线,胸腔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这扰乱心绪的源头彻底驱逐的冲动。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需要理清这混乱的思绪。
“你可以下班了。”陆凛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驱逐意味。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砚书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眼下的倦色明显,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听到“下班”两个字时,似乎亮了一下,像蒙尘的星辰被瞬间点亮,随即又迅速收敛,恢复了惯常的低眉顺眼。
“是,陆总。”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显然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并未完全消除。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关闭电脑,然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轻而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感。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半秒,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然后无声地拉开门,迅速闪身出去,再轻轻带上门。
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随着沈砚书的离开,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那股萦绕在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属于Omega的、带着一丝清冽却脆弱气息的信息素(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沈砚书情绪波动时极细微的泄露),也随之消散。只剩下陆凛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重新占据了绝对的主导。
陆凛并没有立刻放松下来。相反,他靠在高背椅里,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他混乱的心绪上。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那专注敲击键盘的侧影,还有那无意识咬唇的小动作……但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反而越加清晰。沈砚书在十七楼面对周燃时,眼中那簇冰冷倔强的火焰;在电梯里靠着轿厢壁无声喘息时的脆弱;低头小口啜饮牛奶时露出的那截脆弱后颈上的淤痕……一幕幕,如同高速切换的电影镜头,在他眼前反复播放。
烦躁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躯壳下汹涌。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角落办公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沈星回存在过的气息。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雨夜的都市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霓虹光晕里,模糊而遥远。玻璃窗上,映出他自己冷峻而紧绷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