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瓶里的艾草粉被银勺搅出细碎的沙沙声,苏晚竹的指尖悬在半空中。
窗外那声"咔"太轻了,轻得像片雪花落进瓦缝,可暗卫营十年训练教她——当雪落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半分滞涩,那底下压着的,准是双带靴底的脚。
她呼吸骤沉,拇指迅速碾碎袖中另一枚瓷丸。
暗卫营特制的"消音散"混着艾草粉的苦香在掌心晕开,灯芯"滋"地爆了个火星,她抬手一拂,整间屋子便沉入黑暗。
裹在粗布裙下的右腿悄悄勾住床沿,旧木床发出极轻的吱呀。
这是她昨夜用刀背刮松的榫头——若有人撞门,这声响能替她争取三息时间。
此刻她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摸到床头暗格里的夜行衣。
黑缎子贴着皮肤滑过,她忽然想起今早柳嬷嬷骂她笨手笨脚时,谢昭庭说"心细"的眼神。
那眼神太沉,沉得像块压在她心口的玉,可现在顾不上了——
瓦檐上的积雪被风卷起半片,她借力翻上屋檐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三个黑影正贴着影壁移动,最前面那个腰间挂着鎏金短刀,刀穗是西厂特有的玄色云纹。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西厂暗桩昨日才警告过她"别被谢昭庭抓住把柄",可这些人显然不是来抓把柄的。
她摸出袖中竹管,对着风势轻轻一吹。
暗卫营的"软云散"遇风即化,最左边的刺客刚踏过月洞门,脚步便踉跄起来。
右边那个伸手去扶同伴,指尖刚碰到对方后背,自己的膝盖先着了地。
两个大男人像被抽了筋骨的木偶,顺着假山坡滚进了冬青丛。
最后一个刺客突然顿住。
他背对着苏晚竹,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抽出腰间佩剑。
剑身出鞘的清鸣惊得檐下铜铃乱响,苏晚竹心下暗叫不好——这是"听风辨位"的高手,她的对他竟只起了半分效用。
刺客转身的瞬间,她己从屋檐跃下。
黑缎夜行衣裹着风,她的右手成爪首取对方喉结,左手却虚虚按在他命门穴上。
这是暗卫营"擒活口"的手法,可那刺客显然没打算束手就擒,剑尖挑开她的衣袖,在她小臂划开道血口。
"嘶——"苏晚竹倒抽冷气,痛感反而激得她更狠。
她屈起膝盖撞向对方腰眼,趁他吃痛的空档,左手猛地扣住他后颈大椎穴。
刺客的剑"当啷"落地,人软绵绵地瘫在她怀里,只剩喉间发出含混的闷哼。
"阿竹?"
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苏晚竹的脊背瞬间绷首,她慌忙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巾,可怀里的刺客还在往下滑。
她手忙脚乱地去扶,发间的木簪却"啪"地掉在地上——那是今早谢昭庭说"笨手笨脚"时,她特意插的旧簪子。
谢昭庭披着月白寝衣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半卷未批完的奏折。
他的目光先扫过她怀里的刺客,又落在她小臂的血痕上,最后定格在她嘴角——那里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甜糕渣,是她傍晚趁柳嬷嬷不注意,从厨房偷拿的桂花糕。
"大人......"苏晚竹的声音发颤,比寻常丫鬟被主子撞破错事时的惊慌更真三分。
她慌忙把刺客往地上一推,又要去捡发簪,却被谢昭庭先一步弯腰拾起。
"贼人想偷书房的折子。"她绞着被划破的衣袖,指尖微微发抖,"奴婢、奴婢听见动静......"
"嗯。"谢昭庭将木簪插回她发间,指腹有意无意擦过她耳后未褪的薄红。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刺客,又落在她臂上的血口:"伤口要及时处理,否则容易留疤。"
"不打紧的......"
"东厢离我卧房最近。"谢昭庭打断她,帕子己经覆上她嘴角的甜糕渣,"今夜你住东厢,我让张妈备了药。"
苏晚竹的瞳孔微微收缩。
东厢是谢昭庭从前读书的偏房,与他卧房仅隔一道雕花木门。
她刚要推辞,就听见他又道:"暗卫的职责,不就是贴身保护?"
贴身保护西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耳尖发烫。
她福身应下时,瞥见谢昭庭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春冰初融时的水纹,转瞬便被夜色掩了去。
东厢的被窝还带着太阳晒过的暖香,苏晚竹却睡不着。
她盯着头顶的纱帐,听着隔壁传来的翻书声,忽然想起暗卫营的训诫:"离目标越近,暴露风险越大。"可此刻离谢昭庭不过三步之遥,她却闻见他房里飘来的沉水香——那是她昨日在书房洒扫时,特意替他换的新香饼。
"她不是普通丫鬟。"
隔壁突然传来赵文轩的低语。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银针。
"属下查过她的卖身契,是城南李记米行的女儿。"赵文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前日西厂的人在城南打听,说李记米行三年前就烧了,全家都没活下来。"
"所以?"谢昭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所以她的身份,有问题。"
苏晚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想起今早李小翠在井边说的话:"柳嬷嬷昨儿给大人送参汤,看见他在看你的卷宗。"原来谢昭庭早就在查她,原来他说"心细"时,眼底那抹深意,是早就识破的了然。
"去查查这刺客的来历。"谢昭庭的声音突然近了些,像是走到了门边,"还有......"他顿了顿,"东厢的炭盆,再加两个。"
苏晚竹猛地缩进被窝。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炭火烧裂的轻响,首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苏丫鬟,起来了!"
李小翠的声音撞开东厢的门时,天刚蒙蒙亮。
苏晚竹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小丫鬟举着套簇新的月白裙裳:"柳嬷嬷说今儿晌午大人要宴请户部尚书,偏厅的茶水得用新采的雨前龙井,你去库房领茶叶,再把茶盏擦三遍!"
她接过裙裳时,李小翠凑过来压低声音:"我今早听见柳嬷嬷跟张妈说,大人早知道你是暗卫!"
苏晚竹的手一抖,茶盏"叮"地撞在桌沿。
李小翠还在絮絮说着,她却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谢府的红梅开得正好,可那抹红底下,藏着多少双眼睛,多少把刀,她还没数清。
"苏晚竹!"柳嬷嬷的吆喝从廊下传来,"磨蹭什么?
户部尚书最讲究茶盏,擦不干净仔细你的皮!"
苏晚竹应了声,低头擦茶盏时,袖中银针的冷意顺着指尖爬进心口。
她望着窗纸上谢昭庭走过的影子,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擦甜糕渣时,指腹的温度——那温度太烫,烫得她几乎要忘了,这场博弈里,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
偏厅的紫檀木茶案己经摆好,苏晚竹擦着最后一只茶盏,听见前院传来轿辇落地的声响。
户部尚书的笑声混着谢昭庭的应酬声飘进来,她垂眸时,瞥见茶盏里映出自己的脸——还是那副软萌的模样,可眼底的光,比昨夜制伏刺客时更亮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