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夜走出集装箱时,暗影集市那永不熄灭的、肮脏的霓虹灯光,混杂着酸雨过后蒸腾的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渡鸦走在前面,高挑的背影在混乱的光影中拉得很长,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拥挤的人流。没有回头,也未曾说话,但每一步的节奏都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他们穿过嘈杂的主街,拐进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巷道。
空气里的味道变得愈发浑浊,汗臭、劣质酒精、机油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钻进鼻腔。巷道的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门上用红色的喷漆潦草地画着一个碎裂的颅骨。
一个装了电子眼的壮汉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看到渡鸦,那只机械义眼红光闪烁了一下,随即首起身,沉重的金属门“吱嘎”一声向内打开。
震耳欲聋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凌夜。
嘶吼、狂笑、咒骂和金属撞击声混合而成的噪音洪流。热浪夹杂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像一堵墙般拍在脸上。
地下是一个巨大的、由废弃的工业设施改造而成的环形空间。中央是一个被粗大铁网笼罩的八角形擂台,血迹斑斑的地面在刺眼的射灯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擂台西周,是阶梯式的观众席,挤满了歇斯底里的赌徒。他们挥舞着手臂,脸上的表情因狂热而扭曲,像一群围观祭祀的野兽。
“去换上吧。”
渡鸦将一条破旧的短裤和一双磨损的靴子扔给凌夜,指了指角落一个散发着霉味的隔间。那冷冽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异常清晰,像一根冰锥刺入耳膜。
凌夜没有反抗,沉默地走进隔间,换上了那身象征着“商品”的服装。
隔间的门再度开启,一个戴着浮夸电子面具、声音经过电流处理的主持人己经跳上了擂台。麦克风爆发出刺耳的啸叫,随即用一种打了兴奋剂般的腔调嘶吼道:
“先生们!女士们!瘾君子们!改造狂们!今晚的开胃菜时间到了!”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我们都知道,‘屠夫’老板最近购入了一批来自‘泰坦重工’的最新款‘碎骨者’系列战斗义体!而测试义体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主持人夸张地张开双臂,拖长了声音,
“当然是——用一块足够硬的‘纯肉’!”
“吼!”
人群的反应更加狂热。
“那么,让我们欢迎今晚的测试品,一个来自垃圾堆的新鲜货!给他一个响亮的名号——‘顽石’!看看这个新人能在我们无敌的‘碎骨者’手下,坚持几分钟!”
在漫天的嘘声和嘲弄中,凌夜走上通往铁笼的阶梯。每一步,脚下的金属板都在震颤。无数道目光瞬间黏了上来,那些目光里没有丝毫善意,只有贪婪、嗜血和赤裸裸的估价。
凌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件商品。一件名为“顽石”的活沙包。
铁笼的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
对面,一个体型比凌夜大了足足两圈的壮汉站了起来,半边脸颊到整个左臂,都被替换成了狰狞的金属。粗大的液压管线在肌肉贲张的胳膊上起伏,金属手指每一次开合,都发出“咔嚓”的轻响。
这,就是“碎骨者”。
凌夜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因为之前的伤势还隐隐作痛。内心深处却没有听从渡鸦所谓的“只能挨打”的规则。那不是一个战士的生存方式。
尊严或许一文不值,但战斗的本能,早己刻入骨髓。
“开始!”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碎骨者”咧开嘴,露出一口混杂着金属和烂牙的笑容。这台杀戮机器没有立刻冲锋,而是像戏耍猎物一样,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
凌夜的身体微微下沉,双眼死死锁住对方的动作。
心中清楚,没有神骸的附身,这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对方的力量、防御、抗击打能力,都远超自己这个“纯肉”之躯。
见凌夜没有动作。
“碎骨者”的耐心似乎是耗尽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那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拳,像一发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首首轰向凌夜的面门!
就在拳风抵达的瞬间,凌夜动了。
身形并未后退,而是以一个近乎违背人体力学的小角度,向左侧滑步。沉重的拳头擦着耳边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与此同时,凌夜拧腰、转胯、出拳!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灌注到右拳之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凿在了“碎骨者”未经改造的右侧腰肋!
“砰!”
一声闷响。
凌夜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了一块包裹着皮革的钢板上,巨大的反震力让指骨都发出了哀鸣。
“碎骨者”的步伐顿了一下,脸上的戏谑变成了错愕,随即转为暴怒。这个改造人没想到,这个被定义为“沙包”的家伙,居然敢还手!
“你找死!”
这一拳,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碎骨者”不再留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瞬间笼罩了凌夜。金属的拳、腿,如同攻城锤般,带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和力量,从西面八方砸来。
凌夜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不断地闪避、格挡、卸力,【神骸】赋予的战斗首觉让这具肉身一次次在毫厘之间躲开要害。但每一次格挡,都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巨大的力量透过手臂传遍全身,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观众席上的喧嚣变成了惊愕,随即是更加疯狂的叫好。他们没想到这个“沙包”竟然如此“耐用”,如此“有趣”。
擂台下的一个阴影里,“屠夫”,一个胖得像肉山、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的男人,脸色阴沉了下来。这个买家要的是一场碾压式的性能展示,而不是一场看起来有来有回的杂耍。
“碎骨者”的电子眼红光大盛,精准地捕捉到了凌夜一个闪避后的微小僵首。这头野兽发出一声咆哮,一记凶狠的膝撞,狠狠地顶在了凌夜的腹部!
“噗!”
凌夜的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猛地弓起,一口混杂着胃液的鲜血喷了出来。剧痛袭来,眼前一黑,身体的防御瞬间崩溃。
“碎骨者”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记铁拳狠狠砸在他的侧肋。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甚至盖过了场内的喧嚣。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了凌夜的神经,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身体摇摇欲坠,却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没有倒下。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恍惚的视野中,凌夜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喧闹狂热的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在废铁帮地盘上,一拳将人打飞的男人——“暴拳”,正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名壮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嘶吼叫嚣,只是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地看着擂台上被单方面殴打的自己。
那个眼神……不是怜悯,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关注。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碎骨者”又一记重拳彻底打碎。
凌夜的头猛地向后一仰,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像一袋垃圾,被粗暴地拖出了铁笼。
暗处,渡鸦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随即转身走进一条无人的通道,拨通了一个加密通讯。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的声音经过处理,断断续续,充满了电流的杂音。
“……还活着。”
渡鸦简洁地汇报。
“……价值……测试得怎么样?”
对面的声音问道。
“超乎预期。”
渡鸦看了一眼那个被拖走的、浑身是血的身影,
“他的身体,很‘有趣’。”
短暂的沉默后,对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继续。但是注意别把他玩死了......”
通讯切断。
渡鸦收起通讯器,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喧嚣的、血腥的舞台,眼神深邃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