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白炽灯下蒸腾,解雨娇蜷缩在病床上,看着张起灵用银簪将她的长发挽成松松的发髻。他指尖拂过发丝时的微凉,比记忆中青铜门后的千年冰雪更叫人贪恋。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张家古楼里泛着幽蓝的强碱雾气,那时他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此刻却成了命运最锋利的倒刺。
"又在出神?"张起灵的声音裹着山间清泉的清冽,却掩不住那抹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整齐的小块,用竹签串起递来。当解雨娇伸手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那抹若有似无的迟疑如蛛丝缠住心脏——这个向来沉稳如山的男人,最近总在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深夜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怜悯:"解小姐,您的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由于长期接触强碱物质,癌细胞己经扩散,预计......还有十年寿命。"解雨娇的指甲深深掐进床单,十年,竟比张起灵要守护青铜门的期限还要短暂。
但她忽然笑了,在医生惊愕的目光中,她用沾着针头的手抚平床单褶皱:"十年,足够了。"白炽灯在泪光里晕成模糊的光晕,她想起张起灵说过要带她去看江南的梅雨季,要教她辨认长白山的每一种苔藓。十年,或许能把那些未完成的承诺都填满。
"医生,请帮我保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前浮现出张起灵在张家古楼里为带她离开,与整个家族对抗的模样。这样的他,不该被这份沉重的痛苦束缚。那天夜里,她蜷缩在病床上数点滴,数到第367滴时,终于在日记本写下:"原来我比青铜门更早到期。"
次日清晨,解雨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镜梳妆。胭脂扫过脸颊时,她特意在眼下点了两颗朱砂痣,那是张起灵说过最衬她的模样。张起灵倚在门边,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决绝。"我要回一趟张家。"他的声音很轻。
手中的口红猛地一顿,鲜艳的红色在唇畔划出歪斜的痕迹:"什么时候回来?""很快。"他上前擦拭她唇边的残妆,解雨娇仰头望着他,却只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到深不见底的寂静。镜中倒影里,她看见自己嘴角的弧度正在一寸寸坍塌。
此刻的张家老宅内,现任族长端坐在青铜椅上,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单膝跪地的张起灵:"你为了一个外姓女子,竟要放弃长生,辞去族长之位?""我愿以守青铜门十年为代价,换张家不再追究解雨娇之事。"张起灵想起病床上她苍白的笑容,想起她靠在自己肩头时微弱的呼吸,语气坚定如铁。
青铜烛台上的火苗突然明灭不定,族长冷笑:"你可知十年后,她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张起灵心口,他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半截银簪——那是在古楼坍塌时,他拼死从废墟里扒出的遗物。
解雨娇是在收拾张起灵留下的风衣时发现端倪的。暗袋里藏着张家密卷,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守陵契约",落款日期正是他说要"回张家"的那一天。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她攥着密卷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化疗带来的眩晕感和着泪水涌上来,在地板晕开深色的水渍。妊娠试纸不知何时从抽屉滚落,两道红杠在雨光中刺得她眼眶生疼。
离别来得毫无征兆。解雨娇醒来时,枕边只留一张字条,是张起灵熟悉的瘦金体:"勿念。"她发疯般冲出医院,拦车首奔长白山。盘山公路上,她隔着车窗数白桦树,数到第432棵时,突然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原来化疗的副作用己经让她眼底布满血丝,发丝簌簌落在肩头。妊娠反应与病痛交织,她在颠簸的车厢里吐得昏天黑地,却固执地攥着那张字条不肯松手。
寒风裹挟着暴雪,她在青铜门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黑色风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张起灵!"她的声音被风雪撕得破碎。他缓缓转身,眼中闪过痛苦:"回去吧。"解雨娇冲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胃酸混着血腥味涌上喉头,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为什么不告诉我?张家比我重要,是吗?"
张起灵的手停在她脸庞半空,最终只吐出两个字:"等我。"看着那扇沉重的青铜门缓缓闭合,将他的身影吞没,解雨娇突然想起确诊那天的自己。那时她还能笑着说"十年足够",此刻却觉得十年太过漫长,漫长得足够让腹中的孩子失去母亲,足够让癌细胞在她体内肆虐成荒芜的坟场。
恍惚间,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雪地抱起:"小祖宗,你不要命了?"是吴邪,他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不要我了......"解雨娇将脸埋在他肩头,哭得像个孩子。吴邪轻轻拍着她的背,瞥见她口袋里露出的孕检单边缘,突然明白张起灵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枚玉佩是什么意思——那是能调动张家暗卫的信物,背面刻着"护她周全"。
回到北京后,解雨娇把自己关在解家老宅整整三天。当她红着眼眶打开房门,看着客厅里忙前忙后的吴邪,突然笑了:"胖子呢?我想吃他做的红烧肉。"吴邪一愣,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却没注意到她转身时捂住嘴剧烈咳嗽的模样,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悄然滴落在地毯上。
次日清晨,吴邪在玄关发现一张字迹潦草的便签:"别再来了,我想静静。"他攥着便签站在雕花门外,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呕吐声,还有瓷器碎裂的脆响。门缝里飘出淡淡的中药味,混着解雨娇哼唱的戏腔,断断续续唱着《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解雨臣是在清点账本时发现异常的。妹妹的医疗卡突然频繁在肿瘤医院出现,药房的购药记录里多了大量镇痛剂。某个深夜,他推开妹妹虚掩的房门,月光漏进窗棂,照见她蜷在地毯上的身影——化疗掉光的头发散落在枕畔,她正戴着红色假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今天也要像初见时那样漂亮"。床头摆着解雨臣小时候送她的拨浪鼓,此刻被她用来轻轻安抚腹中胎动。
"哥,你累吗?"某个深夜,解雨娇突然开口。解雨臣愣了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有什么累的。"她看着哥哥眼底的青黑,想起这些年他独自撑起解家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曾经她为了追随张起灵,任性地抛下家族事务,如今才明白哥哥独自扛下多少风雨。化疗带来的疼痛让她冷汗浸透衣襟,却依然强撑着坐起身,为忙碌归来的哥哥泡一杯温茶。
深夜的书房里,解雨臣对着妹妹的病历单彻夜未眠。诊断书上"妊娠合并肺癌晚期"的字样刺得他眼眶生疼,抽屉里的孕检报告显示胎儿己有三个月。晨光爬上窗棂时,他终于明白为何妹妹总在深夜抚摸腹部,为何总在偷偷往日记本里夹干花——那是留给未出世孩子的纪念。而书桌角落,藏着解雨娇悄悄写好的遗书,每句话都叮嘱着哥哥要照顾好自己。
长白山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解雨娇戴着各种漂亮的假发,在日记里写满对张起灵的思念,却从未提起腹中渐渐成型的小生命。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轻抚着肚子,想象着孩子出生后的模样,泪水无声地浸湿枕巾。化疗带来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她却固执地拒绝加大药量:"不能伤害到宝宝。"
三个月后的雨夜,解雨臣加班归来,发现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推开门,看见她倚在窗边,化疗后的身形愈发单薄,却还在一针一线缝制婴儿的虎头鞋。"别做了,早点休息。"解雨臣声音发颤。解雨娇回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愧疚的笑:"哥,以前是我不懂事......"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成虾米,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未完工的鞋面上,洇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