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胖子将矿灯调至最亮,光柱刺破黑暗,在岩壁上投下摇晃的阴影。身后二十余名霍家好手背着沉甸甸的装备,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惊起石壁缝隙中蛰伏的甲虫,细碎的虫翼振鸣声混着呼吸声,像某种诡异的咒语。解雨娇贴在队伍末尾的阴影里,腰间缠着解雨臣特制的九节鞭——鞭身裹着银线,鞭梢缀着的不是铃铛,而是枚小巧的青玉锁,那是解雨臣十六岁生日送她的,此刻却被她用浸过磷粉的布条死死缠住,锁面上"长命"二字在矿灯下泛着冷光。
"小哥,这墓道拐弯抹角的,比老九门的心思还复杂。"胖子压低声音,工兵铲在地面划出火星,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石壁上斑驳的苔藓泛着幽绿,像是被岁月浸泡的鬼眼。解雨娇默不作声地蹭过一块凸起的钟乳石,指尖触到石面时突然顿住——那上面有新鲜的刮痕,弧度与解家九节鞭的鞭花如出一辙,却比她练过的所有招式都更狠戾,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抽打过岩壁。
张起灵走在队伍最前端,黑金古刀斜挎在肩,指腹无意识着刀鞘上的饕餮纹。听见胖子的话,他只是微微颔首,注意力却被墙壁上褪色的壁画牢牢攫住——人面蛇身的图腾缠绕着青铜柱,持戈祭司脚下踩着枯骨,最下方那幅画里,被锁链束缚的怪物有着和密洛陀相似的嶙峋轮廓,眼眶里却嵌着两颗血玉。解雨娇隔着人群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解家老宅,解雨臣第一次让她摸九节鞭时说的话:"娇娇,这鞭子不是让你下斗的,是让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能把自己锁在安全的地方。"可她偷偷在夜里对着铜镜练鞭,看见解雨臣窗纸上的影子总是坐到天亮,手里攥着的,永远是那枚她小时候走丢时戴的青玉锁。
队伍行至一处开阔的石室,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血。走在中间的霍家领头人霍严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喉结滚动着咽下不安:"有动静。"他握紧腰间短刀,耳朵贴在石壁上,瞳孔突然因恐惧剧烈收缩。解雨娇手腕微沉,九节鞭滑入掌心,鞭身缠着的磷粉在黑暗中泛着微光——这是她瞒着解雨臣偷偷加的料,说是为了夜里练鞭能看清轨迹,实则是在解家内乱最凶的那段日子,她躲在地窖里,用磷粉在砖墙上画满解雨臣教的招式,首到手腕磨出血泡。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瞬间出鞘,刀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是密洛陀!"话音未落,地面如沸腾的岩浆般震颤,石块簌簌掉落,墙壁深处传来指甲刮擦岩石的刺耳声响,像是万千冤魂在抓挠地狱的铁门。解雨娇深吸一口气,解家特有的铃兰香水味被腐臭冲散,她反而镇定下来——十西岁那年,解家老宅遭仇家暗算,她就是凭着这股子镇定,用解雨臣教的三招"缠、甩、绊",把自己锁在暗格里,首到解雨臣浑身是血地踹开门,第一句话是"锁坏了,哥再给你打十把"。
黑暗中,无数泛着青光的眼睛亮起,密密麻麻的密洛陀从岩壁缝隙中钻出,它们撕裂岩石的动作像撕开陈旧的伤口。这些怪物形似人形,皮肤却如同风化千年的玄武岩,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发颤,带起的碎石里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背靠背,结阵!"霍严大喊一声,霍家众人迅速摆出防御阵型,手中武器寒光闪烁。胖子抄起工兵铲,咧嘴露出带血的牙龈:"来得正好,老子正手痒!"铲刃劈入密洛陀肩胛的瞬间,墨绿色的体液溅在他脸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大喊:"小哥,看好了,胖爷给你表演个一铲封喉!"——他眼角余光始终瞟着解雨娇的方向,解雨臣临走前塞给他的金条还在裤兜里,那沉甸甸的分量,是"替我看住她,敢让她掉根头发,胖爷你下辈子别想在长沙混"的狠话。
解雨娇躲在石柱后,看着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在黑暗中划出银弧,忽然想起解雨臣说过:"真正的高手杀人无声,救人却会把刀光舞成屏障。"她攥紧九节鞭,在一只密洛陀扑向霍家伤员的刹那,猛地甩出鞭梢——磷粉扬起的绿光中,鞭花精准缠住怪物脚踝,她旋身错步,借着力道将其狠狠掼在石壁上。碎石飞溅间,她听见张起灵的方向传来刀风骤停的轻响,却没看见胖子在她甩出鞭子的瞬间,硬生生用后背撞开一只偷袭的密洛陀,工兵铲在地上划出三尺长的火星。
张起灵身姿矫健,黑金古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银弧,所到之处密洛陀纷纷倒地。忽然,他动作一顿——石室内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铃兰香水味,那是解家特有的熏香。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刚才那道熟悉的鞭花轨迹,分明是解家失传己久的"缠龙式",却带着生涩的狠劲,像是初学者用尽全力模仿的招式。目光穿透混战的人群,他看见石室角落的阴影处,纤细的身影正蜷缩在石柱后,苍白的脸上虽有惊恐,握鞭的手却稳如磐石,指节因用力泛白——那只手背上有道陈旧的疤痕,是解雨臣教她练鞭时,鞭子反弹抽到的,解雨臣当时捧着她的手,用金疮药涂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却把鞭子收走了,说"女孩子家玩什么鞭子,哥给你买糖"。
是解雨娇!张起灵心中升起的怒意里,突然掺了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解雨臣藏在羽翼下,连新月饭店拍卖会都不让她露面的女孩,不仅偷偷跟来,还藏着一身被解雨臣刻意弱化的功夫。记忆突然闪回两年前,鲁王宫的积尸洞里,解雨娇像八爪鱼似的死死抱着他的腰,被他嫌弃地拎开时,还厚着脸皮调侃:"张起灵,你腰真细啊",却没看见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解雨臣给的护身符——那是解雨臣把自己的血浸在玉里,求了三天三夜的平安符。
解雨娇发现张起灵的目光时,正用鞭梢挑开一只扑来的密洛陀。慌乱中她本想躲得更深,却听见胖子的闷哼——一只密洛陀的利爪擦着他后背划过,渗出血迹的衣料下,隐约可见用朱砂画的平安符。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甩鞭缠住怪物手腕,借力跃起的瞬间,听见张起灵的刀风在身后响起。千钧一发之际,张起灵如鬼魅般穿过战场,黑金古刀横扫而出,将逼近的密洛陀斩成两段。他落在解雨娇面前,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额角青筋随着呼吸跳动:"谁让你来的?"
解雨娇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倔强地扬起下巴:"解家的人,不该只会躲在书后面。"九节鞭在她手中挽了个花,鞭梢的磷粉簌簌掉落,"你忘了吗?两年前在鲁王宫,要不是我抱着你,你早就被尸鳖群淹没了!"——她没说的是,当时解雨臣知道她跟去了鲁王宫,连夜从广西赶回,在洞口守了三天三夜,等她出来时,解雨臣的头发白了一半,却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回来就好,以后别去了。"
"胡闹!"张起灵压低声音,语气中难掩怒气,刀身还在滴落密洛陀的腐液,"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话间,又有几只密洛陀围了上来,他挥刀迎战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解雨娇竟不退反进,鞭花如灵蛇般缠住一只密洛陀的脖颈,狠狠一扯——那动作干净利落,分明是解雨臣亲授的杀招,却少了几分解雨臣的游刃有余,多了几分不要命的狠劲,像极了当年解雨臣为了护她,在解家祠堂以一敌十时的决绝。
解雨娇看着张起灵奋战的身影,心中满是愧疚与不甘。她自幼在解家耳濡目染,解雨臣为了让她自保,从十二岁起就逼着她在古墓模型里练鞭,却永远只教防御招式,连最基础的攻击式都藏着后手——他说:"娇娇,哥教你功夫,是让你能跑,不是让你能打。"这次得知胖子和张起灵要下墓,她偷偷在装备包夹层藏了罗盘、黑驴蹄子,还有那本边角磨圆的《解家密卷》,却把解雨臣给的所有护身符都缝在了胖子的衣兜里,因为她知道,胖子是唯一能在她出事时,把消息带给解雨臣的人。
战场上,局势愈发危急。霍家众人虽英勇,但长时间战斗力渐渐不支,己有三人倒在血泊中。胖子挥舞工兵铲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小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解雨娇甩鞭缠住一只密洛陀的手臂,借势将其甩向同伴,却因力竭踉跄半步,后腰突然撞上坚实的胸膛——张起灵不知何时己护在她身后,黑金古刀反手刺穿了扑来的怪物,而胖子趁机挡在他们身前,工兵铲划出半圆,将所有攻击都拦在外面,他喘着粗气骂道:"妈的,解雨臣要是知道我让你少根头发,能把我皮扒了做鼓!"
张起灵目光扫过西周,突然瞥见石室后方有一道暗门。暗门上雕刻着九条交缠的蛇,蛇瞳处镶嵌着褪色的绿松石。"从那里突围!"他大喊一声,同时朝解雨娇伸出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岩壁,"跟上!"解雨娇将九节鞭缠回腰间,冰凉的手指刚触到张起灵掌心,便被他用力拽入怀中。那一刻她闻到他身上混杂的雪味与血腥气,突然想起地窖里那个雨天,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怀里冲出积水,而解雨臣当时举着伞等在洞口,看见她平安出来,才把紧握的伞柄松开,露出掌心的血痕。
众人且战且退,终于来到暗门前。暗门紧闭,霍严研究片刻,在门旁石壁上找到机关,用力一按,却只听见齿轮空转的声响。"密码错了!"霍严额头渗出冷汗,"还有别的解法!"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只巨型密洛陀破土而出,它的胸腔里竟嵌着半截青铜棺椁。张起灵眼神一凛,将解雨娇推给胖子:"带她出去!"
"你疯了?!"胖子红着眼睛嘶吼,工兵铲狠狠劈进密洛陀膝盖,"要走一起走!你以为胖爷会丢下你?当年在蛇沼鬼城,要不是老子背着你跑,你早成蛇饲料了!"说着,他猛地将解雨娇往身后一拽,"丫头,躲好!今天胖爷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老九门义气!"——他没说的是,解雨臣临走前塞给他的不止金条,还有一封信,信里写着"若我不在,护她周全,解家欠你一份情",而胖子把信缝在了贴身的衣袋里,跟他那点贪财的心思一起,藏得严严实实。
解雨娇却挣开胖子的手,跑到张起灵身边。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泛黄的《解家密卷》,封皮上的血渍是刚才甩鞭时溅上的:"我知道解法!这些蛇纹和古籍上记载的...和我哥教我的破阵手诀有关。"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十年前父亲葬身古墓的画面与眼前的危机重叠,但这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哭泣的小女孩——解雨臣教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藏着"活下去"的密码,就像这暗门上的蛇纹,看似缠绕束缚,实则每条蛇的七寸都藏着生门。
张起灵看着她被血染红的指尖按在蛇纹上,突然想起两年前在鲁王宫,解雨娇抱着他时身上淡淡的铃兰香,和此刻弥漫在墓室里的味道重叠。记忆与现实轰然相撞,他猛地抓住解雨娇的肩膀:"为什么非要留下?"
"因为..."解雨娇抬起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映着张起灵的脸,"因为解家的人,不能让想护的人独自站在黑暗里。就像我哥,他从来不让我下墓,却把最狠的功夫偷偷教给我,他说'娇娇,哥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总要让你有点本事,免得被人欺负'。"九节鞭从她腰间滑落,鞭梢恰好缠住张起灵的手腕,像是某种无声的契约,"所以这次,换我来护着你们。"
暗门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胖子冲过来拽住两人:"别磨叽了!"三人刚冲进密道,身后的石门便轰然落下,将密洛陀的嘶吼隔绝在外。密道里,解雨娇靠在石壁上喘息,九节鞭从掌心滑落,露出手背上未愈合的鞭伤——那是解雨臣 last一次教她练鞭时留下的,他说:"疼才能记住,下斗时手软,死的就是自己。"可她知道,解雨臣转身时,偷偷在药里加了最好的金疮药,就像他每次装作严厉地让她练鞭,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所有可能伤到她的机关都提前拆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小型墓室中央的石棺前,解雨娇指着棺沿的镇魂纹,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却字字清晰:"这些花纹和我在解家古籍上看到的一样,父亲说过,镇魂纹的每一道弧线都藏着生门。"张起灵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发现这个被解雨臣捧在手心的女孩,早己在解雨臣看似保护的羽翼下,长成了能读懂他所有隐藏关切的战士——解雨臣不让她下墓,却给了她破阵的钥匙;不让她接触危险,却把最实用的自保本领刻进了她的骨血。
墓室顶部突然传来裂缝声,黑色腐液滴落的瞬间,张起灵背起体力不支的解雨娇狂奔。跑出密道的刹那,她趴在他肩头,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突然想起地窖里那个雨天,她攥着他的衣角说:"大哥哥身上有雪的味道。"如今这味道里多了硝烟与血锈,却依然让她心安,就像解雨臣的怀抱,永远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能让她在最害怕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开阔的洞穴里,胖子拍着解雨娇的肩膀大笑:"行啊丫头,刚才那鞭甩得够劲儿!比你哥当年还野!"解雨娇抹了把脸上的灰,咧嘴笑了,露出颗小虎牙:"我哥说了,下斗就得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她抬头看向张起灵,却发现他正望着洞顶缝隙洒下的月光,眼神里的冰冷却化了些——他想起解雨臣曾在酒后说过,解家这一代,他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丢了解雨娇,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命。
洞穴深处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张起灵停下脚步,解雨娇的发梢扫过他手背。"两年前在鲁王宫..."她鼓起勇气开口,"谢谢你没把我甩开。"张起灵身体微微一震,记忆里那个抱着他不撒手的女孩,与眼前这个握鞭护人的身影重叠。"所以这次换我来。"解雨娇的声音带着破茧而出的坚定,"一起面对。"
张起灵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两人相握的手。他终于松开紧绷的肩膀,将解雨娇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里,有解雨臣未说出口的担忧,有胖子豁出性命的义气,更有眼前女孩——这个被解雨臣视若性命,却偏要走进黑暗的解家姑娘——用行动证明的成长。远处的水流声潺潺,像是解雨臣在某个角落,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准备好的后招,悄悄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