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泽深处的泽心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一片被无数水道分割、芦苇比人还高的巨大沼泽高地。
乌月教主带着花溪,如同鬼魅般穿行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中。他左臂的伤处用撕下的衣襟紧紧扎着,青铜面具在晦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步伐却依旧沉稳有力。
花溪紧随其后,感官提升到极致,袖中短刃紧握。她能感觉到,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瘴雾里,几道贪婪而阴冷的气息始终不远不近地吊着。
“到了。”教主忽然停在一处毫不起眼、被大片枯死芦苇覆盖的土坡前。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泥地上摸索着,指甲刮掉一层厚厚的苔藓,露出下面一块半嵌入泥土、刻着复杂扭曲纹路的青黑色石板。
花溪凑近一看,那些纹路古老而诡异,不像任何常见的文字或图案。
“乌月教的‘鬼画符’?”花溪挑眉。
“前朝的‘锁龙纹’。”教主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内力,沿着那些纹路特定的节点和顺序,快速而精准地划过。指尖过处,纹路微微亮起幽蓝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咔哒…咔哒…”几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地下传来。那块沉重的石板竟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下的黑洞洞入口,一股更加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紧,别乱碰。”教主低喝一声,率先钻了进去。
花溪毫不犹豫跟上。地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行。教主点燃了一根随身携带的短火折子,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前方。通道壁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虫卵,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溶洞。洞内干燥许多,中央有一汪浅浅的水潭,水潭边,一个穿着粗布葛衣、身形佝偻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一块石板上用力捶打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捶打的动作停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
“谁?”一个苍老、嘶哑、充满警惕的女声响起。
教主停下脚步,火折子的光映照着他冰冷的青铜面具。他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极其古老、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调,缓缓念出几个音节。
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火光下,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饱经风霜的脸。她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头发花白干枯,用一根木簪胡乱挽着。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一种深沉的绝望。她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教主的青铜面具,又扫过他身后警惕的花溪。
“锁龙纹…前朝宫音…”老妇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们…是谁?”
“来找静妃娘娘托付之物的人。”教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温润空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静妃…”老妇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苦,有刻骨的恨意,最终化为更深的警惕,“托付什么?老婆子听不懂。”
教主向前一步,火光照亮他面具的眼孔,“‘玉面修罗’叶青鸾,前朝镇北大将军叶孤城的独女。当年西苑冷宫大火,烧死了一个替身侍女。真正的叶青鸾,被静妃娘娘秘密救出,送出宫外。我说的…可对?”
老妇——叶青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锐利的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取代。这个深埋了多年、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身份,竟被眼前这个戴着鬼面具的人一口道破!
“你…你究竟是谁?”她声音尖利,带着破音。
“我是谁并不重要。”教主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老妇,“重要的是静妃娘娘对你的托付……不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老妪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刻骨的哀伤和一丝茫然:“娘娘…她…她还好吗?”
“她死了。”教主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最后一丝幻想,“死于深宫阴谋,死于…她想要保护的秘密。”
老妪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在地。眼中最后的光彩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灰。
“她因什么而死,”教主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你应该比我清楚。她为何要把那要命的东西托付给你,而不是给她的儿子端王?因为她知道,那东西一旦落入慕容清离手中,他必死无疑!只有交给你,一个‘死人’,一个藏在这绝地里的‘死人’,才有可能等到真正能掀翻棋盘的人!”
叶青鸾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显然内心在剧烈交战。
就在这时,花溪上前一步,目光首视叶青鸾,声音清晰而有力:“叶姑姑,静妃娘娘托付之物,关系重大。它不仅是静妃娘娘的冤屈,更是我娘花氏将军夫人惨死的真相。还有无数被那幕后黑手玩弄于股掌、无辜惨死之人。”
“那人一日不除,天下永无宁日!他在搅弄风云,江南盐税案、运河爆炸、北戎边境动荡…桩桩件件,皆因他而起!您守在这里这么多年,难道就甘心看着那真正的凶手,继续高坐明堂,逍遥法外吗?”
花溪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尤其是提到“花氏将军夫人惨死”时,叶青鸾浑浊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震动。静妃当年,确实曾对她提过那位性情刚烈的花夫人,以及她与太后的手帕之情。
“你是…花将军的女儿?”叶青鸾嘶哑地问,目光在花溪脸上逡巡。
“是。花溪。”花溪坦然道,“也是静妃娘娘之子,当朝端王慕容清离的…王妃。”
“端王妃?”叶青鸾再次震惊。静妃的儿子…他的王妃?她看着花溪年轻却异常坚韧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痛和决绝。静妃的儿子…娶了花将军的女儿…
教主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如同重锤敲在叶青鸾心上:“叶青鸾,你是静妃最信任的人,她曾救你于水火。现在,她唯一的儿子和儿媳也成了那人的目标。如今,你还要继续藏继续冷眼旁观吗?”
叶青鸾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叶青鸾佝偻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水潭边的石壁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溶洞最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钟乳石半遮掩的狭窄缝隙。
“在…在里面…石龛…用…用玄鸟印…才能开…”她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解脱般的疲惫,“静妃娘娘还有一句话…她说…说…要告诉取物之人…是‘太后’!是她!”
‘太后’二字如同惊雷,在狭窄的溶洞中炸响!
花溪和教主身体同时一震!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惊天的答案从一个守护秘密几十年的人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带来的震撼依旧无以复加。
“太后…”花溪喃喃道,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母亲被毒杀,静妃冤死,江南盐案,运河爆炸…一切的一切,源头竟然指向了那个看似同样受害、缠绵病榻的广宁宫之主?
“你听到了吗?是太后!”花溪猛的看向教主。
“听到了。”教主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终于锁定猎物的森然。“现在知道怕了?”
花溪终于从知道黑手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语气是大惊之后的笃定:“怕?我花溪有一辟好,开了场的戏,就必须唱完。”
“至于那位,”一 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血债,最好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