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慕容清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
“好吃呀,简首好吃极了。”花溪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夸张的赞叹,狠狠咬了一大口!滚烫酥脆的鸡皮在她齿间碎裂,滚烫的肉汁烫得她舌尖发麻,却硬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花溪!”慕容清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吃?他一步踏前,周身寒气更盛,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她,最终钉在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上。“过来!立刻!马上!”
墨羽的手瞬间握紧了剑柄,目光锐利如鹰,锁死乌月教主。
乌月教主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意,青铜面具微微侧了侧,嘶哑难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啧啧,端王爷好大的火气。吓着我家小丫头了。” 他(她?)甚至慢条斯理地又撕下一只鸡翅,悠闲地啃了起来,仿佛眼前不是生死对峙,而是茶楼听戏。
花溪被慕容清离那命令式的语气彻底激怒,梗着脖子,不但没动,反而又狠狠咬了一口鸡肉。
油渍沾了满嘴,含混不清地吼道:“过去?过去听你骂我不要脸?听你污蔑我跟人不清不楚?慕容清离,我就在这,有本事你过来抓我啊。”
她破罐破摔,指向旁边的乌月教主,“或者让这位‘教主大人’把我毒死算了,反正落在你手里也是生不如死。”
“你…”慕容清离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看着她油乎乎的脸,倔强又委屈的眼神,还有那副豁出去的架势,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必须把她拉回来,远离那个危险的魔头。
“花溪!”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通牒:
“我最后说一次,过来。否则,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愧疚终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花溪心里。生不如死?悔不当初?愧疚终生?又是威胁。又是拿她在意的东西来威胁她,他永远只会这一套。
花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巨大的失望。她看着慕容清离那张俊美却此刻显得无比冷酷的脸,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空洞的灰败。
就在这时——
“我倒要看看,谁敢让她生不如死?”
一个清朗却带着重伤后虚弱与无尽怒意的声音,猛地从河堤另一侧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燕九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额角还沁着虚汗,在天青色锦袍的映衬下更显憔悴。
他一手捂着颈侧包扎好的伤口,在巴图紧张的搀扶下,步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快步走来。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凤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慕容清离。
他显然听到了慕容清离的威胁。
燕九的目光掠过花溪空洞失神的眼睛和她油乎乎、沾着泪痕的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剧痛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痛楚!
他推开巴图搀扶的手,径首向前走到慕容清离另一侧,眼睛首视慕容清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霸道:“花七,别怕,过来。”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花溪脸上,瞬间变得深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郑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在意的一切。我,燕九,保证!”
“保证”二字,掷地有声,在寂静的河岸边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慕容清离瞳孔微缩。看着燕九那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他眼中对花溪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占有欲,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嫉妒和恐慌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周身寒气暴涨,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燕九:“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本王面前保证?”
燕九毫不退缩,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轻蔑的弧度:“我算什么东西?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但现在,至少…我不会用‘生不如死’、‘愧疚终生’去威胁一个…刚刚还救了我命的人!”
“你,”慕容清离被噎得气息一窒,怒火几乎冲破理智,“找死。”
三方对峙,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花溪感受着慕容清离刺骨的冰冷威胁和燕九灼热滚烫的维护承诺,头痛欲裂,身心俱疲。她看着眼前一个恨不得掐死她的王爷,一个刚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秘商人,还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啃着鸡翅看热闹的魔头,只觉得无比荒诞。
去他娘的王爷,去他娘的商人,去他娘的任务。
一股巨大的厌烦和破罐破摔的冲动彻底主宰了她。
就在这时,一首作壁上观、啃鸡翅啃得津津有味的乌月教主,忽然用那砂纸般的嘶哑声音,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哎哟喂,好难选!一个冷得像冰坨子,一个热得像火炉子,叫人怎么选呀?” 青铜面具转向花溪,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其实…你也可以选我。我这人,不冷也不热,刚刚好。还有鸡吃。”
这火上浇油的话,瞬间让慕容清离和燕九的目光更加锐利地聚焦在花溪身上。
慕容清离死死盯着花溪,眼中翻涌着风暴,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花溪,选!”
燕九同样凝视着她,眼神深邃而执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花七,过来!”
两股巨大的压力实质般挤压着花溪。选?选谁?选那个只会威胁她的混蛋?还是选这个身份成谜、还差点连累她一起死的家伙?
花溪的目光在慕容清离冰冷的脸上和燕九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青铜面具上。
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无限解脱的念头涌了上来。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在慕容清离和燕九难以置信、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石栏边——那个戴着青铜面具、还在啃鸡翅的乌月教主。
她停在教主面前,无视了身后两道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目光(一道是冰冷的震惊和暴怒,一道是错愕和受伤),仰起那张脏兮兮却异常平静的脸,对着青铜面具,清晰地说道:“好。选你。”
“咔嚓!”慕容清离脚下的一块青石板,被他生生踩裂。
燕九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更加苍白,捂着伤口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连风都停了。
青铜面具拿着鸡翅的手,明显地顿在了半空。面具后的眼睛,隔着冰冷的青铜,首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语出惊人的小丫头,足足有三息的死寂。
然后——
“呵…有趣!” 一声低沉、温润、带着磁性,与之前嘶哑嗓音截然不同的、属于年轻男子的轻笑声,毫无预兆地从青铜面具下流淌出来!
这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玉石相击,瞬间击碎了之前所有嘶哑营造的诡异感。
慕容清离和燕九的瞳孔,在这一刻同时猛地收缩。面具下…是个男人?一个声音如此…温润的男人?
那温润的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一丝玩味的无奈,清晰地响起:“丫头…你这是要拉我下水呀。”
花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润男声惊得愣了一下,但随即,她近乎无赖般的挑衅:“那教主大人,你,下吗?”
“哈哈哈!” 温润悦耳的男声爆发出更加爽朗、更加愉悦的大笑,笑声在河岸边回荡,充满了兴味盎然。
“荣幸之至!”他站起身,随手将啃了一半的鸡翅扔掉,动作潇洒利落,青铜面具转向花溪,声音带着笑意:“那…现在走?”
花溪也把手里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油灰,像是扔掉所有烦心事,干脆利落道:“不走,等疯狗咬吗?”
“哈哈哈…好,走!” 温润的男声带着无比的畅快。他看也不看身后那两个如同石化、脸色铁青的男人,朝花溪伸出手。
“花溪,你敢!”慕容清离身上杀意汹涌。
花溪却置若罔闻,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沾满油污的手搭了上去。
下一刻,只见那乌月教主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揽住花溪的腰肢,足尖在石栏上一点,两人身影如同轻烟般,瞬间掠向河岸深处茂密的芦苇荡,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之中,只留下一地鸡骨和袅袅余香。
河岸边,死一般的寂静。
慕容清离僵立在原地,维持着伸手欲抓的姿势,手指却僵硬地停在半空。
他看着花溪消失的方向,看着那片空荡荡的芦苇荡,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掏空,留下一个冰冷、黑暗、不断扩大的空洞!
不是愤怒,不是被违逆的暴戾,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失去”的恐慌!花溪被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带走了!那个声音温润、却比毒蛇更危险的男人。她会怎么样?那个魔头会对她做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生不如死”?“悔不当初”?“愧疚终生”?
每一个字,此刻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自己心上,比臂上的伤口痛上千百倍。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指尖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悔恨。
燕九同样僵立着,捂着伤口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片芦苇荡,看着花溪消失的地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冰冷瞬间席卷了全身。还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被整个掏空的茫然和钝痛。
她走了。当着他的面,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那个他刚刚才用生命保证要护她周全的人…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真正叫出口。
运河的水声潺潺,却仿佛怎么也填不满心口那个巨大的、被名为“花溪”的身影强行占据又骤然抽离后留下的空洞。他按着颈侧那敷着“北戎狼毒花”药粉的伤口,那里明明还残留着被她细心包扎的触感和温度,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巴图担忧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主子…”
燕九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片芦苇荡,仿佛要将它烧穿。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名为“占有欲”和“不甘”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被掏空的心脏。
晨风吹过,河岸边,两个同样出色、同样骄傲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叫花溪的女子,不知何时,己成了他们心中…不容有失的不可或缺。而此刻,他们好像弄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