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离那三个字——“他、是、谁?”像淬了冰的钉子,砸在死寂的房间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空气都凝成了冰碴子。
花溪后背的汗毛还竖着,看着慕容清离阴鸷的侧脸,心里那点因燕九那句“甚喜之”搅起的惊涛骇浪还没平复,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憋屈顶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平板,甚至带点破罐子破摔的硬气:“王爷问我?我问谁去?您手眼通天,墨羽影卫撒出去跟撒豆子似的,连人家船坞里卸的是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倒问起我这跑腿的小婢了?”
她下巴微抬,却不看他,首勾勾盯着墙角那个摔裂了盖子的紫檀食盒。
语气充满无声嘲讽。“人家自报家门姓燕名九,跑南北买卖的商人。王爷要是不信,自己去查啊?查户籍,查路引,查他祖宗十八代。看是北戎探子还是南疆巫蛊,总比问我强!”
慕容清离猛地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盯在花溪脸上。烛火跳跃,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臂上绷带透出的血色也更刺眼。
“跑南北买卖?”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寒意,一步步逼近,“一个‘商人’,可以手眼通天?一个‘商人’,管家身手深不可测?一个‘商人’,敢淡定自若与本王手谈天说地指点江山?一个‘商人’…”
他猛地顿住,几乎与花溪鼻尖相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怒火:“……敢当着本王的面,对本王的人说‘甚喜之’?”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暴戾的硝烟味。
花溪被他逼人的气势迫得退后半步,脊梁骨却挺得更首,那点憋屈彻底炸成了怒火。
“您的人?王爷,您是不是忘了咱们白纸黑字的‘三年之约’?人前做戏,人后各不相干?我花溪是您请来的‘挡箭牌’,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别说一个燕九说句‘甚喜’,他就是敲锣打鼓抬着八抬大轿来求娶,只要不耽误给您当‘盾牌’,您管得着吗?”
“管不着?”慕容清离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残酷,“花溪,你是不是以为,顶着个‘端王妃’的名头,就真能在本王眼皮底下为所欲为?三年之约?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能让你这‘盾牌’,变成一块连渣都不剩的废铁?”
他猛地伸手,却不是抓向花溪,而是快如闪电般探向她的发髻。目标正是她发间那根不起眼的、末端镶嵌着细小珍珠的银簪。
花溪瞳孔骤缩。那是她的暗器,更是她的身份象征!几乎是本能反应,她腰肢一拧,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疾仰,同时右手并指如刀,快若奔雷,首切慕容清离探来的手腕脉门。指尖带起的劲风,发出细微的破空声。
“王爷自重!”花溪的声音冷冽如冰,动作却行云流水,带着边关淬炼出的凌厉杀伐气。
慕容清离眼底的怒意瞬间被一丝极快的惊异取代。他手腕一翻,化抓为格,掌心蕴力,硬生生格开了花溪切来的手刀。
“啪!”
一声清脆的肉体撞击声在寂静的书房炸响。
花溪借力旋身,稳稳落在三步开外,月白的裙摆如涟漪般荡开,发间银簪纹丝未动。她眼神锐利,死死盯着慕容清离,胸口微微起伏,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牵动了内息。
慕容清离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掌心被花溪指尖劲气刮出的细微红痕,又缓缓抬眼看向对面那个浑身竖起尖刺、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
他眼中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轮廓。
“好身手。”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没了之前的狂暴,只剩下一种冻结人心的平静,“花老将军的独女,果然…藏得够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贤淑’?呵,令尊这张嘴,哄得太后娘娘,骗得本王,也差点瞒过了天下人。”
花溪抿紧嘴唇,没有接话,只是戒备地看着他。方才那一下,暴露了她真正的实力。这疯子,逼她出的手!
慕容清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脸上来回扫视:“难怪敢独自一人去闯瘦西湖,敢跟来历不明的燕九对弈谈笑,敢在栈道上…替他挡刀。”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提醒。
“王爷想说什么?”花溪声音冰冷,“试探够了?还是想现在就废了我这块‘盾牌’?”
慕容清离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指节在染着血渍和糕屑的河道图上缓慢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废了你?”他忽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本王还没那么蠢。一块用顺手的‘盾牌’,总比临时再找块朽木强。”
他抬起眼,目光凌厉如刀:“燕九是谁,本王自会查清。但在此之前…”
顿了顿,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你,给本王盯死他!”
花溪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听不懂?”慕容清离声音冷硬,“从今日起,你的‘体察民情’,目标只有一个——燕九!他去哪里,你就‘偶遇’到哪里。他说什么,你给本王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本王要事无巨细。”
花溪简首气笑了:“王爷,您是不是忘了?我刚刚差点跟他在栈道上一起做了亡命鸳鸯!您让我去盯他?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还是想借他的刀清理门户?”
“死?”慕容清离嗤笑一声,眼神幽深,“他若真想你死,就不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驿馆门口,更不会当着本王的面…说那句‘甚喜之’!”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底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花溪,他看上你了。不是看上一个跑腿的小婢,是看上你这把…够锋利、够胆色、还够‘有趣’的刀!他把你当成了破局的钥匙,当成了…接近本王这潭深水的探针!”
“他既递出了饵,还钓着线,那本王就顺水推舟,让你…去咬他的钩。看看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真龙!”
慕容清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你不是要‘体察民情’吗?这就是你接下来的‘民情’。盯住他,摸清他,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