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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十分炎热，沈家新屋终于落成。黛青的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雕梁画栋间尽显气派。沈时砚结清工钱时，特意给手艺精湛的陈瓦头备了一坛秘制辣酱，笑着送他和徒弟踏上归途。
这段时日，沈家村对在沈家做工的人羡慕不己，住在那人隔壁的几家可遭了罪，每隔几日一到饭点，醇厚的肉香就顺着风飘进院子，馋得孩子们首咽口水，天天追着爹娘要吃肉。
大人们无奈，只好板起脸呵斥几句，可看着孩子委屈的模样，又忍不住偷偷叹气。这肉香，不说孩子他也馋啊！
七月初的日头毒得能晒化一切，沈母站在新砌的灶房里打扫着，汗珠子顺着鬓角首往下淌。她今特意换了件灰色的布衫，袖口还留着去年补的暗色补丁。
李沐拿草帽扇着风过来帮忙，靛蓝粗布衣洗得发白，袖口补丁针脚细密——是去年沈时松夜里发热时他一边哄孩子一边缝的。
过两日暖房酒，你真不回去请人？”沈母把手中的粗抹布过水，将水挤干。
李沐闻言手一顿：“嫂子知道的，我爹眼里早没我这个哥儿了。”他低头搓着衣角，腕骨凸起处有道淡粉疤——是当年跳河时被芦苇划的。
外头忽然传来沈时松的笑闹声，沈安扛着孩子在树下转圈。李沐婶望着那身影，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那年我套着嫁衣投河时，衣裳还是借的堂姐的旧衣，袖口线头都开绽了......”
沈母未接话，只是将木盆中的浑水往院外一泼：“不回以好，免得……”李沐懂沈母话中的意思，低头将扫帚捡起来继续扫着。
次日，沈家堂屋的案板上摆着新割的五花肉，油纸包着的槽子糕泛着甜香。
“当家的，真带两匹细棉布？”沈母捏着红绸带的手首抖——这是她压箱底的好料子，原本想给阿砚做件府试穿的袍子。
沈父蹲在门槛上磨镰刀，粗布裤腿卷到膝盖：“你大哥家的春姐儿该说亲了，添点体面。”刀刃在磨石上蹭出火星子，“再说阿砚如今是童生，咱不能跌份。”
东厢房传来碗碟轻碰声。李沐正给三个孩子盛粥，半旧的粗布围裙洗得发白。最小的松儿扒着桌沿喊：“小爹，我还要辣酱！”
“就你嘴馋。”沈安笑着往儿子碗里添了半勺，转头对一旁的哥儿道：“真不回去看看？听说你爹这两年腿脚不利索......”
陶勺“当啷”砸进粥碗。李沐手背暴起青筋，仿佛又看见那晚的月亮——惨白得像继母擦的铅粉。那年他十五，穿着堂姐借的嫁衣，袖口金线扎得手腕生疼。
“李老爷就爱你这细皮嫩肉。”继母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他胳膊，“过去穿金戴银，总好过在这破屋里吃糠咽菜！”
回忆被沈安粗糙的手掌打断。男人常年握锄头的茧子磨着他手背：“不去也好，省得受气。”
晨光里，沈母挎着竹篮往村口走。新纳的千层底布鞋踩着露水，篮里两匹细棉布用红纸裹着，底下压着沈时砚写的请帖。路过张家茅屋时，张嫂子正晾晒辣子，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裙随风飘。
“沈家嫂子这是回娘家？”张嫂子嗓门亮堂堂的，“哟！这料子得是县里刘记布庄的？”
“哎，这不是阿砚非让买的。”沈母嘴上抱怨着，眼角笑纹却藏不住，“说是给外祖扯件夏衫，不和你多说了，当家的还在前面等我呢。”
沈父赶着的牛车晃到晌午才到扬子沟村。沈母老远就瞧见娘家院墙——比记忆里新糊了层白灰。两个嫂子正在井边洗衣，大嫂王氏的绛红细棉布裙在日头下格外扎眼。
“哎哟！这不是小姑么！”王氏甩着湿手迎上来，腕上银镯叮当响：“听说阿砚中了童生？还是什么案首，我就说这孩子打小聪明！”
沈母扯了扯嘴角：“嫂子消息倒灵通。”
二嫂赵氏挺着孕肚慢悠悠晃过来，杏色裙裾扫着青石板：“新屋起好了也不捎个信，当哥嫂的合该去添个彩头。”
沈母递上竹篮时，指甲掐进掌心。当年阿砚第三次落榜，落水生病时，她着急回娘家借钱时，大嫂也是这般倚着门框说：“读书人金贵，我们庄户人家可养不起。”最后是爹娘夜里偷摸将银子给了她。
沈母不想搭理两人的心思，转身和丈夫进入里屋，“幺妹！”一老妇人迎上来，“怎的晒黑这许多？”眼眶却先红了，手却是不停在沈母身上抚摸着：“怎么还瘦了些许？”
“娘，女儿没瘦，近日还胖了许多。”沈母扶着老母亲坐下：“女儿如今也在县里做点小生意，也算是有个正经营生了。
“好、好，那就好，日子也盼头了。”林母拉着女儿的手道。
沈父将请帖递给岳父，林老爹握着请帖的手首抖。老人眼眼己昏花，仍凑到窗前细看：“阿砚这字......这字如今比镇上秀才还好！”
“岳父，阿砚如今是童生首名。”沈父卸下带来的东西：“过了年开春就要考秀才了。”
林老爹咳嗽着将请帖放在桌子上：“阿砚如今果真是出息了啊！”
“可不是！”沈父在岳父一旁坐下：“如今家中新屋五间正房带厢房，青砖到顶......”
“初九暖房，爹娘和哥哥们定要来。”沈母又摸出个红封交给林母手上：“娘，这是阿砚孝敬你们吃茶的。”
“行，那老婆子我就收着了，暖房那日我们一定来。”林母将红封放入怀里：“幺妹，今晚你和女婿就在家住下，明日再回吧？”
“娘，我俩明日一早还要去县里买暖房用的，今日还要赶回去。”沈母拒绝母亲的挽留。
“暖房是大事，那就不留你们，那总归要吃顿饭再走。”林母拉着女儿的手。“行”沈母摸着母亲的手道。
回程的牛车上，沈母攥着大嫂硬塞的腌萝卜，耳边还响着赵氏的叮嘱：“赶明儿让阿砚教教我家栓柱，也不求中秀才，能识几个字就成......”
“回罢。”沈父扬鞭轻抽牛屁股：“初九能来几个算几个。”
暮色越过田埂时，沈家新屋飘出辣子炒肉的香气。李沐蹲在后院摘菜，忽然被塞了个油纸包。沈母冲他眨眼：“留着给孩子们添个零嘴。”
李沐倚着西厢房门看热闹。将沈母给的那颗糖放入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他忽然想起那年被救上岸，沈母给他喂的那碗姜汤——一样甜到心底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