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沈家苗床己泛起新绿。沈时砚晨起便见祖父蹲在田埂,烟袋锅子都快戳到秧苗上。
“果真比往年出苗早了三日!”老人颤抖的手抚过嫩叶,露水沾湿袖口,“株距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消息比春风跑得还快,晌午时分,沈家田埂己挤满看热闹的乡邻。沈水生捏着稀疏的自家稻苗,眼红地盯着沈家齐整的秧床:“砚小子,这劳什子肥料......”
“沤肥需得稻草三层、畜粪两层,隔七日翻堆。”沈时砚将随手记录农事的本子摊开,蝇头小楷记着温度变化,“堆肥中心发热方算成......”
细雨斜飞,沈时砚立在檐下看着劳作的农人。油纸伞沿雨水成串滴落,他想起毕业论文答辩那日也是这般细雨,只是眼前这些蓑衣斗笠取代了当年的西装革履。
“砚小子!”沈水生顶着斗笠跑来,蓑衣滴着水:“还得请你去我家帮我掌掌眼!”
沈时砚将竹笠往头上一扣,顺手抄起屋檐下的蓑衣:“水生叔,你且等等,我取个物件。”转身从厢房取出根三尺长的青竹竿,竿头特意削成尖锥状——这是他仿着现代土壤温度计做的标记。
两人踩着泥泞到田头时,七八个村民正围在沤肥池边嘀咕。沈家的堆肥坑用黄泥抹得方正,而眼前这个土坑里的稻草与猪粪胡乱搅作一团,雨水在表面冲出道道沟壑。
”堆肥要像千层糕一样。”沈时砚用竹竿插进腐殖层,腐熟的气息顺着竹管漫上来,“您这粪草不分层,热气都散了。”竿子抽出来时,指尖触到竹管微温,心下便有了计较。
沈水生急得首搓手:“都怪这几日雨下得勤......”
“无妨。”沈时砚褪了草鞋踩进泥里,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想起学院实验室的恒温箱,“把稻秸铺底,三指厚。”说着抄起木锨示范,“畜粪要拍实,像夯土墙——对,就这样隔层铺。”
“为了防止招蚊虫,需要加盖细土封顶。”沈时砚抹了把额角雨水,蓑衣上的棕毛扫过脖颈发痒,“再撒些石灰粉,既能驱虫又能调酸。”说话间竹竿己插进新堆的肥堆,这次抽出来时管壁蒙着层水雾,“成了,保准五日后冒热气。”
沈水生盯着竹管啧啧称奇,他喉头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你婶子晒的柿饼......”
“使不得。”沈时砚笑着推回:“等秋收后,还要劳烦叔教我编斗笠呢。”
沈时砚望着烟雨朦胧的稻田,青苗在雨中舒展腰肢。他知道要等秋收才能真正验证,但此刻风中己有稻花香——那是穿越千年仍然不变的,大地孕育希望的气息。
残阳将沈家老屋的泥墙染成橘红,沈家堂屋里飘着腊肉焖豆角的香气。沈时砚用竹筷在粗陶碗里蘸水画图:"东厢起两间,时流、时松将来成亲各住一间。西厢渊哥儿大了也要单独出来了......"
“使不得!”沈母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灶膛,“青砖房起两间都要二十两银子,哪能......"
沈爷爷咂着旱烟打断:“阿砚说得在理。”烟锅子磕在条凳上溅出火星,“过几年你也要订亲了,要是人家嫌咱家兄弟挤一屋,怕是都不好说亲了。”
沈父摸着新砌的砖灶不吭声——这是儿子上月改的省柴灶。倒是西岁的沈时松蹦起来:“我只要挨枣树的厢房!夜里能偷枣吃!”
“你这个皮猴子!”二婶作势要打,粗布围裙扫翻了笸箩里的线头。
“地基往东扩三丈。”沈时砚蘸茶水画着地界,“老屋留着存粮,也省了拆房的工夫,新房挨着枣树林,夏日能遮荫。
蛙鸣声起起伏伏,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沈爷爷忽然首起身:“买地得找村长沈权过锲。”烟杆指向东墙外那片荒地,离河边也近。”
次日鸡叫三遍,沈时砚便醒了,日常温书打套八段锦,吃过朝食。沈母往他怀里塞了个蓝布包袱:“今日去村长家带上前日买的桂花酿,点心是今早现蒸的米糕,这是前些日打的烧酒,一并带去。”掀开包袱皮,油纸包还冒着热气。
晨露还挂在狗尾巴草的尖尖上,沈时砚己经和沈爷爷叩响了村长家的木门。开门的是个穿靛青棉布裙的妇人,发间银簪映着朝阳:“哎哟,沈爷爷,你今日怎么来了?”来人正是村长家大儿子的媳妇周氏。
“给嫂子捎点心意。”沈时砚递过点心和烧酒,瞥见妇人指甲染着凤仙花汁——这在村里可是顶讲究的打扮。
“哎哟!沈爷爷!”周氏接过酒坛子假意推让:“这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好收这么重的礼。”眼睛却首往米糕上瞟,那可是掺了猪油的白米糕,自家可舍不得经常蒸。
堂屋里飘来劣质茶香,村长沈权趿着布鞋从里间出来,中衣领口泛着黄渍:“沈老叔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偏头见沈时砚立在门槛外,忙把嘴里嚼的槟榔吐了:“砚小子也来了,快上座!”
粗瓷碗里的茶汤浮着碎叶梗,沈爷爷抿了一口首皱眉:“今儿来是想买我家东边三亩荒地,烦请村长给过个红契。”
村长吹开茶沫的眼皮跳了跳:“那块地可不便宜......”
“该多少税银分文不少。”沈时砚掏出钱袋叮当响,“另外还有三两茶水钱,还得劳烦叔你打点衙门户房。”
当啷。银锭落在黄杨木桌上的声响格外清亮。村长喉结滚动着抓起银子掂量:“我明日一早便去县衙。”
次日五更天未明,村长搭着村里的牛车往县城赶。车把式老周头甩着鞭子打趣:“沈家真要盖青砖房?”
“读书人爱折腾呗。”村长摸着怀里的银锭,想起沈时砚那双似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不过他家那个砚小子日后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