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日他们沿着一条宽阔的河流前行。
河岸两侧是相对平缓的滩涂,铺满了被水流打磨光滑的鹅卵石,间或有几片浓密的芦苇丛。
“终于能好好洗把脸了!”
江絮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跑到河边。
清澈冰凉的河水洗去了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带来一阵舒爽。
她甚至脱下磨得破旧的兽皮鞋子,小心翼翼地将双脚浸入水中,清凉瞬间驱散了脚底的灼热和疲惫。
明月宴也走到水边,没有立刻清洗,而是像往常一样,锐利的金眸扫视着宽阔的河面和对岸茂密的丛林。
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看似平静。
但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水下深处一些不寻常的、沉闷的搅动声,鼻翼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水流稀释的腥气。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明月宴,快下来!水好凉快!”
江絮没察觉异样,欢快地招呼着,用手捧起水泼向他。
明月宴没有动,只是沉声发出警告:“小心…水。”
他的目光紧锁着水面下几处水流略显浑浊、似乎有巨大阴影缓缓移动的区域。
江絮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晃动的波光。
“没事吧?这里水挺清的……”她话还没说完。
就在她前方不到十米、一片看似平静的浅水区,水面毫无征兆地如同沸腾般炸开。
浑浊的水花冲天而起。
一道庞大得的墨绿色身影带着恐怖的速度破水而出,首扑江絮浸泡在水中的双腿。
一头潜伏己久、体型堪比小舟的鳄鱼。
但明月宴比它更快。
长臂一捞,江絮就到他怀里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江絮皱着眉,速度太快了,她狠狠撞在了明月宴怀里,撞的她眼冒金星。
巨鳄扑了个空,上下颚狠狠撞击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可怕声响,浑浊的水花和鹅卵石西处飞溅。
鳄鱼不甘心到嘴的猎物跑了,“呲溜”一下子就从河里一个滑铲,滑到了岸上。
目光灼灼的盯着江絮。
随即用它滑稽的小短腿,朝着江絮这个方向百米冲刺般跑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它死的有点惨。
明月宴全身肌肉绷紧,徒手掰住了它的上下颚,用力一掰。
“吼——”巨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痛苦的惨嚎。
庞大的身躯因为要害遭受致命重创而疯狂地翻滚、抽搐。
巨大的尾巴在河岸碎石上胡乱抽打。
明月宴一边护着江絮,一边精准地避开了足以抽碎岩石的恐怖鳄尾。
没一会儿,巨鳄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脖颈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血液如从被撕裂的伤口处喷出,迅速染红了周围的大片河水。
最终,它庞大的身躯停止了抽搐,孤零零倒在滩涂上,只有巨大的尾巴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摆动。
明月宴转身看向身后的江絮,银白色的发丝被浑浊的河水打湿,紧紧贴在强健的肌肉上,水珠不断滴落。
江絮疼得龇牙咧嘴呢。
她捂着腰,感觉自己老腰好像扭着了?
明月宴微微伏低身体,凑近,用脑袋蹭蹭她的脖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咕噜。
“嘶……腰好痛……”
江絮扶着腰,眼泪都快出来了,但看到明月宴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儿,小月亮你也太厉害了,又救了我!”
她心有余悸地看向河面那巨大的鳄鱼尸体,一阵后怕。
明月宴似乎松了口气。
江絮缓了一会儿,疼痛稍减。
她挣扎着动了两下,目光习惯性地追随着一旁的明月宴。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明月宴后背上。
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但一片刺目的鲜红正迅速在发间晕染开来。
她走过去拨开,一道不算很长,却深可见肉的狰狞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带着被硬物猛烈刮擦撕裂的痕迹。
江絮愣住。
明月宴避开了鳄鱼的正面重击,但鳄鱼临死时高速抽击带起的碎石或者鳄尾边缘坚硬的角质棱,还是划伤了他。
“小月亮,你受伤了!”江絮的心瞬间揪紧,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指着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这里,你看都流血了!”
明月宴顿住了。
他顺着江絮指的方向,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那道伤口对他来说,并不算太严重。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甚在意的咕噜,似乎想表示没关系。
江絮立刻转身,在散落的背囊里翻找,很快拿出了那个用大叶子包好的草药包。
“你…你别动!”江絮看着明月宴后背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
她跪坐在他身边,用洗干净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涂药草。
明月宴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低头,金色的竖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看着江絮伸向自己伤口的手指。
他本能地微微绷紧了背部肌肉。
“不怕不怕,这是药,能帮你不疼,好得快。”
江絮一边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着,一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干草药末,活上水,均匀地涂抹在翻卷的伤口上。
温热的指尖带着药泥,轻轻触碰着敏感的伤口边缘。
明月宴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混合着刺痛和陌生触感的低呜。
他强忍着没有躲开,只是尾巴无意识地焦躁扫动着,拍打着鹅卵石。
江絮以为是弄疼他了,手下的动作尽可能轻柔、快速。
她仔细地将药泥填满伤口的凹陷,覆盖住翻卷的皮肉边缘。
冰凉的药泥似乎缓解了一些火辣辣的疼痛,明月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喉咙里的低呜也变成了低沉的咕噜。
涂好药,江絮又翻找出一条干净的兽皮布条,笨拙但小心地缠绕在明月宴的腹部,进行简单的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她己是满头大汗,紧张得后背都湿透了。
她看着那道被绿色药泥覆盖、又被布条包裹起来的伤口,又抬头看向明月宴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金瞳。
一股滞涩的心疼涌上心头。
他总是这样,为了救她,默默承受伤痛。
“小月亮……”
江絮伸出手,没有碰伤口,而是轻轻抚摸着他湿漉漉的银白色长发。
声音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认真,“是不是……很痛?”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点了一下自己胳膊上之前摔倒擦破皮的地方,做出一个痛苦皱眉的表情。
“痛?就是……很难受的感觉,像这样?”
明月宴巨大的金色竖瞳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脸上模拟的痛苦表情。
他似乎理解了她在问什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的伤口,又抬眼看向江絮充满心疼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微微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很小,但意思明确。
似乎想告诉她:不痛,没关系。
但江絮看到了他刚才上药时绷紧的身体,听到了那声压抑的低呜。
她固执地再次轻轻点了一下自己擦破皮的胳膊,更用力地皱起眉:“痛?这里……痛?”
明月宴看着她坚持的表情,金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学习姿态,轻轻地点了一下脑袋。
“……痛””
江絮捂住嘴巴。
他竟然理解了“痛”这个感觉的表达。
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她强忍着,只是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回应他。
“对!痛!就是这种感觉!你明白了!”
明月宴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听着她欢快的声音,身后的尾巴极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咕噜,带着一丝被理解后的细微放松。
太阳挂在空中,将河滩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他们没有再继续赶路。
明月宴需要休息恢复体力,江絮也需要处理一下腰伤。
他们选择在远离河岸、地势稍高的一片干燥草地上歇脚。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寒意。
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
江絮坐在篝火旁,小心地揉着自己酸痛的腰。
明月宴靠在她身边,后背被包扎的伤口隐匿在银色长发下。
他闭着眼睛,呼吸悠长而平稳。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也映照着江絮疲惫却安心的侧脸。
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弥漫在两人之间。
江絮看着篝火,又看了看身边如同守护神一样的明月宴,轻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记忆深处模糊的家乡小曲。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就在这轻柔的哼唱声中,江絮突然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篝火噼啪声掩盖的声音。
“呼……呼……”
低沉、平稳、富有韵律。
是从明月宴身上传出来的!
江絮猛地屏住呼吸,惊喜地睁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
没错,就是呼噜声!
虽然比她记忆中帮他梳毛时发出的声音要低沉许多倍,但那平稳放松的节奏,毫无戒备的舒适感,一模一样。
他睡着了。
在火光的温暖和她不成调的哼唱声中,经历了几次生死搏杀、受伤之后,他放松地睡着了。
还发出了只有在最安心、最舒适的状态下才会有的呼噜声!
一股莫名的喜悦和暖流瞬间淹没了江絮。
她没有再哼唱,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篝火旁,守着这头为她浴血奋战、此刻在她身边安然沉睡的银狼。
跳跃的火光在他银白的长发上流淌,呼噜声如同最安心的摇篮曲。
前路依旧漫长艰险,但此刻的宁静与信任,是照亮黑夜最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