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营”深处,新搭的草棚里飘着一股子怪味,像骨头烧焦了混着泥土腥。王智蹲在地上,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沾了点灰。他面前摊着一堆灰白色的、拇指大小的方块,材质非石非木,透着一股子粗粝劲儿。旁边几个半大小子,正拿着小刻刀,龇牙咧嘴地在方块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正是简化过的甲骨文。
“柱子!手稳点!那个‘田’字刻歪了,跟隔壁‘王’字都快亲上了!”王智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嗓子。
柱子吐了吐舌头,赶紧用小刀修整:“王先生,这…这玩意儿真能行?俺刻这半天,手都酸了,才弄出十几个字…”
“废话!这叫‘活字’!”王智拿起一个刻好的“禾”字块,在手里掂了掂,“看见没?一个字,一个块!刻好了,排兵布阵,想印啥就排啥!印完了,拆开,下次接着用!不比那帮贵族老爷吭哧吭哧刻整块竹板、龟甲强一万倍?省时省力还省钱!”
这活字,是他用上次坑杀妖兽留下的骨头,磨成粉,混合了西岐河边特有的胶泥,再掺了点万应盘兑换的低温助熔剂(积分花得肉疼),用土窑烧出来的。质地坚硬,不易磨损。刻字的,全是营地里收拢的那些识了点阿拉伯数字、手脚麻利的奴隶孩童。
“可…这字儿这么多,咋找啊?”另一个叫二丫的小丫头,捧着一筐刻好的字块,愁眉苦脸。
“笨!用拼音…呃,用咱的‘注音法’!”王智拿起一块空白的木框板(排版盘),开始演示,“看见没?同音的,放一个格子!比如‘天’、‘田’、‘甜’,都放‘T’格里!找字的时候,先找音,再找形!多练练就熟了!比你们翻竹简快!”
正说着,草棚外传来一阵喧哗。老张领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麻布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眼神沉静,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儒雅气度,正是比干的心腹,微子启。
“王仙师,叨扰了。”微子启拱手,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奇怪的“小方块”和忙碌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微子先生?稀客啊!”王智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营里简陋,见笑了。正好,看看咱的新玩意儿?”
他随手拿起排版盘,挑了几个字块:“天”、“地”、“人”、“仁”。咔哒几下排好,然后拿起旁边一个刷子,蘸了点用松烟混着桐油熬制的墨汁(万应盘出品基础配方),均匀地刷在凸起的字面上。接着铺上一张裁剪好的薄麻纸(也是营地产的),用一块包着软布的木板,用力一压!再揭开!
一张清晰、工整、带着新鲜墨香的麻纸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西个大字:天地仁人!
“这…这!”微子启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一步上前,几乎是抢过那张墨迹未干的麻纸,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感受着那均匀的墨色和清晰的笔画。作为掌管典籍、深知知识传播之难的智者,他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东西蕴含的、足以翻天覆地的伟力!
“活字…排版…印刷…”微子启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无需刀笔刻骨,无需经年累月…顷刻成文,百千如一!王仙师…你…你这是要掘了知识垄断的根啊!”
王智嘿嘿一笑,推了推眼镜:“知识嘛,就该像这太阳光,照到每个人身上!藏着掖着,捂在贵族老爷的龟甲竹简里发霉,算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二丫怯生生地捧着一卷刚装订好的、厚厚一沓麻纸册子过来:“王先生…按您吩咐的,用您给的‘拼音’法,对照着朝歌传出来的旧版《商律》,还有…还有柱子在城里听来的那些事儿…我们…我们排好了这个…”
王智接过册子,封面是几个稚嫩却工整的大字:《商律新编(百姓易懂版)》。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印着的一条律文,对微子启说:“先生您看这条,‘田亩之税,十取其一’。旁边印的小字注释是啥?”
微子启凑近一看,只见那条律文下方,用更小的字印刷着:
【贵族隐田无数,实收百姓三成!东城张老三家五亩薄田,去年实缴粮一石二斗,远超‘十一’之数!】
【西郊李庄千亩良田挂名“祭田”,不缴分毫!】
【证据:可查户司丙字库三号竹简,底部夹层有隐账!】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将贵族阶层利用律法漏洞、疯狂盘剥百姓的肮脏勾当,赤裸裸地印在了纸上!
“这…这注释…”微子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这己经不仅仅是传播知识,这是首接点燃了反抗的火种!
“孩子们排的。”王智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们只负责把听到的、看到的、能查到的‘真相’,印出来。至于这‘真相’会砸了谁的饭碗,动了谁的奶酪…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微子启捧着那卷《商律新编》,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重又烫。他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王智深施一礼:“仙师大才,更兼济世之心!此物…此物若流传开来,必是石破天惊!比干王叔…不,整个天下黎庶,都会记住仙师今日之功!”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此乃…天命革鼎之兆啊!”
几天后,朝歌城暗流汹涌。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市井之间,甚至某些低级官吏的案头,悄然出现了一种用廉价麻纸装订的小册子——《商律新编(百姓易懂版)》。上面那清晰得刺眼的印刷字体,和字里行间揭露的触目惊心的田亩隐账,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原来…原来我们交的粮,都喂了那帮蛀虫!”
“千亩良田挂祭田?难怪老子累死累活还吃不饱!”
“户司丙字库三号竹简…走!去看看!”
愤怒的低语如同野火,在底层百姓和部分正首的低阶官吏间蔓延。恐慌和暴怒,则在那些被点名的贵族门阀中疯狂滋长!
“查!给本王查!是哪个不要命的在散布妖言惑众!”一座奢华府邸内,锦袍玉带的贵族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玉杯,对着跪了一地的家臣护卫咆哮,脸色铁青,“找出源头!毁了那些邪书!把背后的人…碎尸万段!”
当夜,月黑风高。
“天工营”一片寂静,只有巡逻队零星的脚步声。存放活字和印刷材料的草棚,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伏在营地边缘。
几条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新挖的壕沟,避开巡逻队的路线,精准地摸到了草棚附近。他们动作迅捷,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浸透油脂的火把,狠狠投向草棚干燥的茅草顶!
呼——!
火焰瞬间腾起!借着夜风,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茅草和木架,火势迅猛蔓延!浓烟滚滚!
“着火了!字库棚着火了!”凄厉的警报划破夜空!整个营地瞬间惊醒!
“救火!快救火!”老张嘶吼着,带着人提着水桶就往火场冲。但火势太大,普通的水泼上去,杯水车薪!眼看那存放着无数心血、承载着希望的活字库和刚印好的大批《商律新编》,就要葬身火海!
王智被惊醒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冲天烈焰!他目眦欲裂!这些活字和书,是撬动这腐朽世界的杠杆!绝不能毁!
“水!去找水!越多越好!快!”王智对着慌乱的人群嘶吼,同时自己却转身朝着存放硝石(之前制冰剩的)的角落狂奔!
他一把拉开角落的木板门,里面堆着几大袋灰白色的硝石结晶。王智抓起一个空木桶,疯狂地将硝石往里倒!一边倒一边对着冲过来的柱子等人咆哮:“愣着干嘛!搬硝石!倒进水里!快!”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王智的命令就是铁律!立刻有人抱起硝石袋子冲向水桶。王智自己拎着装满硝石的桶,冲到火场边缘一个最大的水桶旁,不顾灼人的热浪,将整桶硝石狠狠倒了进去!
嗤——!!!
令人牙酸的剧烈反应声响起!大量、浓密的白色烟雾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水桶中爆发出来!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倒!把冰水混合物泼上去!泼火根!”王智指着燃烧最猛烈的草棚根部嘶吼。
老张等人如梦初醒!立刻用木盆舀起那冰冷刺骨、带着冰碴子的水混合物,奋力泼向火焰根部!
滋啦!滋啦!
冰与火的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那恐怖的低温瞬间压制了火焰的嚣张气焰!泼到的地方,火焰明显萎靡下去!白雾弥漫,寒气逼人!
“有效!继续泼!”王智看到希望,更加疯狂地指挥众人搬运硝石,制造冰水混合物。一桶桶冰水泼向火场,白色的寒气与红色的火焰激烈对抗!整个救火现场弥漫着冰火两重天的奇异景象。
在硝石制冰的强力压制下,火势终于被控制住!虽然草棚烧塌了大半,但存放活字的核心区域和大部分印好的书册,因为扑救及时(尤其是冰水压制根部),竟被奇迹般地保住了!只有边缘部分被烧焦熏黑。
王智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和冰水混合物浸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镜都歪了。他看着劫后余生的活字库,又看看周围累得东倒西歪、却眼神亮得惊人的营民,长长舒了口气。
几天后,一道来自朝歌王宫、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华丽车驾,在禁卫军的簇拥下,停在了“天工营”简陋的营门外。传旨的宦官捧着明黄的帛书,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腔调:
“王智接旨——!”
营地里所有人,包括王智,都跪倒在地。
“查冀州行商王智,献祥瑞‘海神泪’于前,制‘九霄玉露’名动朝野于后,更创‘活字印术’,启迪民智…虽市井有微词,然功在社稷…特赐‘玄铁令’一枚!凭此令,可入鹿台三丈之内!钦此——!”
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入手冰寒沉重的令牌被宦官递到王智面前。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头,背面是三个古老的铭文:“鹿台近”。
鹿台三丈?王智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铁令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几天前,他差点被纣王一巴掌拍死在鹿台石阶上,几天后,就得了块能靠近鹿台的令牌?这赏赐,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讽刺和试探!更像是一块…催命符!
宦官宣完旨,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眼营地中央那座巨大的移动堡垒和劫后余生的活字草棚,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转身上车离去。
王智着冰冷的玄铁令牌,左眼角的朱砂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他抬头,望向朝歌方向,仿佛能看到鹿台之上,那双充满暴戾和玩味的眼睛。
“鹿台三丈?”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够近了…够老子…送你一份‘大礼’了!” 万应盘在腰间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冰冷的倒计时依旧在意识深处,鲜红刺目:342:18: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