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谦在江蔓工作室的工作台前铺开衢州警方的卷宗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掠过案头那只黄杨木猫——黑曜石眼睛刚嵌好,在光线下泛着冷润的光。卷宗里最醒目的是张被盗文物清单:一对明代犀角杯、半幅宋代《寒江独钓图》残卷,还有件唐代银鎏金香囊,香囊的链扣处刻着朵极小的缠枝莲,花瓣纹路里嵌着半粒朱砂。
“这香囊我见过。”江蔓的指尖轻轻点在照片上,“去年市博物馆做‘丝路遗珍’特展时,我帮着修复过它的鎏金层。链扣上的缠枝莲是后补的,我特意在第三片花瓣里留了个针孔大的记号,用朱砂封着。”
周时谦立刻翻到卷宗里的现场勘查记录:案发现场是博物馆西侧的临时库房,门窗完好,地面有串模糊的鞋印,鞋跟处沾着点青绿色的石粉。“这种石粉很特别,像是某种矿石的粉末。”他抬头看向江蔓的工作台,角落里堆着些待处理的原石,其中块孔雀石的碎末,颜色与记录里的石粉完全一致。
“这是上周从衢州南郊的矿场收来的料子。”江蔓想起什么,拉开抽屉拿出本收料登记册,“矿场的负责人姓赵,说这批孔雀石是新出的,还带了块样品来工作室,当时他穿的工装靴,鞋底沾着不少矿渣。”登记册上赵姓负责人的签名旁,画着个潦草的莲花图案,和香囊链扣上的缠枝莲隐隐呼应。
小林这时抱着摞旧报纸进来,是整理仓库时找到的三年前的本地晚报:“江老师,你看这篇报道,说南郊矿场那年因为非法开采被查封过,负责人跑了。”报纸上的照片里,矿场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块牌匾,落款处的印章,与赵姓负责人在登记册上画的莲花图案,笔画走势完全相同。
周时谦立刻联系衢州警方核实:赵姓负责人真名叫赵立群,三年前正是博物馆临时库房的承建商之一。更关键的是,库房的通风管道设计图上,有处隐蔽的检修口,位置恰好在存放文物的展柜正上方——而这张设计图的备份,曾出现在赵立群当年的办公电脑里。
“他不是来送样品的。”江蔓忽然想起赵立群当时的举动,“他借口看工作室的通风系统,在库房附近转了三圈,还问过我修复文物时用的紫外线灯对金属有没有损伤——现在想来,是在确认香囊的鎏金层会不会在紫外线下暴露修补痕迹。”
警方很快在邻市的个古玩修复作坊抓到了赵立群。作坊的角落里堆着堆青绿色的孔雀石废料,工作台的抽屉里藏着套微型钻孔工具,钻头的磨损程度与库房通风管道检修口的切割痕迹完全吻合。面对证据,赵立群终于承认:当年承建库房时,他偷偷在通风管道里留了条通道,案发当晚从检修口潜入,用特制的吸盘吸走展柜玻璃,盗走文物后,又用孔雀石粉清理了脚印,想嫁祸给来矿场偷采石料的流民。
那对明代犀角杯被藏在赵立群乡下老宅的地窖里,用浸过桐油的棉纸裹着,杯底的包浆里还沾着点孔雀石的碎末;半幅《寒江独钓图》则被他卖给了个走私团伙,好在警方追查及时,刚在海关截获;唯有那只唐代银鎏金香囊,被他挂在作坊的墙上当装饰品,链扣处的缠枝莲依旧闪着光,第三片花瓣里的朱砂记号,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江蔓在工作室修复那只香囊时,周时谦就坐在旁边看。她用极细的金丝修补断裂的链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时光的纹路。“其实三年前修它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缠枝莲的线条有点眼熟。”她忽然笑了,“现在才想起,和南郊矿场山石上的天然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工作台上的黄杨木猫静静躺着,黑曜石眼睛映着夕阳的余晖。周时谦看着江蔓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裂痕与人心无关,只是命运在时光里留下的印记,像那香囊上的朱砂记号,终会在某个午后,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案件尘埃落定的第二天,周时谦拿着批下来的休假单走进工作室时,江蔓正坐在窗边给那只黄杨木猫做最后的抛光。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发梢,混着松木香漫过来,竟比案头的玉料还要温润。
“周警官今天不查案了?”她抬头时,眼里的笑像被阳光融开的蜜,手里的麂皮布还在猫耳朵上轻轻打着转。
周时谦把休假单拍在桌上,指腹划过她刚修复好的银鎏金香囊:“申请了一天陪‘重要证人’,不知道江老师赏不赏脸?”
江蔓放下布,指尖在香囊的缠枝莲上顿了顿:“想去哪儿?”
“听说衢州有个老窑址,出的青瓷釉色像雨过天青。”他从包里翻出张泛黄的地图,是昨晚在队里档案室找到的,“地图上说后山有片竹林,能捡到碎瓷片。”
竹林在城郊的半山腰,晨露还挂在竹叶上时,两人己经踩着青苔往里走。周时谦的皮鞋沾了泥,却走得稳稳当当,手里拎着的布袋子里,装着江蔓带来的放大镜和软尺——她说碎瓷片里藏着老窑工的手温。
“你看这片。”江蔓蹲在块青石旁,捏起片月牙形的瓷片,釉色里泛着淡淡的灰蓝,“是元代的,胎骨比宋代的粗,却有股倔劲。”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袋,里面是那粒从香囊上取下的朱砂,“把它嵌在瓷片的缺口里,算不算给老物件续了段新时光?”
周时谦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帮她扶着瓷片。指尖相触时,江蔓忽然发现他虎口处有道浅疤,像被什么锐器划的。“这是……”
“上次抓走私团伙时被碎玻璃划的。”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落在她手背上——那里也有道细痕,是修复玉琮时被崩开的石屑划的。两道疤在晨光里遥遥相对,倒像是某种无声的默契。
中午在山脚的农家菜馆吃饭,老板娘端上碗清炖土鸡汤,瓷碗边缘有个小豁口,豁口处用金漆补得整整齐齐。“这碗是我家老头子补的,”老板娘笑着说,“他说物件跟人一样,有了缝,补补还能接着用。”
江蔓舀汤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周时谦。他正低头对付碗里的梅干菜扣肉,嘴角沾着点酱汁,像个偷嘴的孩子。她忽然想起昨晚他趴在桌上看她修复香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竟比卷宗里的铅字还要让人安心。
下午去衢江边散步时,江蔓把那片嵌了朱砂的瓷片放进他手心:“算给你留个念想,免得下次来衢州,又找借口查案子。”
周时谦握紧瓷片,边缘的棱角硌着手心,却比任何证物都实在。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块和田玉籽料,被得温温润润:“本来想让你雕个平安扣,现在觉得……”他顿了顿,把玉料塞进她手里,“还是你自己留着,雕什么都好。”
江蔓的指尖刚触到玉料,就听见远处传来轮渡的鸣笛声。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周时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她忽然想起工作室里那只黄杨木猫,黑曜石眼睛在暮色里该泛着怎样的光——或许就像此刻他眼里的光,藏着整座城的温柔。
“明天回京州?”她轻声问。
“嗯,李队说三号线的案子有新线索。”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过……”他转头看她,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漫出来,“文创园的老槐树,我让人给你留了最好的朝向。”
江蔓忽然笑了,弯腰捡起块鹅卵石,往江里扔去。涟漪一圈圈荡开时,她听见自己说:“开春我过去,带着那只猫。”
晚风卷着江水的气息扑过来,带着点潮湿的暖意。周时谦望着她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时光不必急着追赶,就像这衢江的水,慢慢流着,总会把该遇见的人,送到该去的地方。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时光的渡口,等一场满室松香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