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伦敦,泰晤士河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威斯敏斯特宫的尖顶若隐若现。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入唐宁街十号的庭院,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马车上下来的,是大清国新任驻英公使陆承钧,他身着簇新的朝服,胸前的孔雀补子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陆公使,请。"英国外交部官员哈里斯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透着打量。陆承钧整理了一下顶戴,迈步走进这座象征着大英帝国权力的建筑。谈判厅内,长桌两侧早己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英国官员,水晶吊灯的光芒照在他们锃亮的皮鞋上,折射出冷硬的光。
"陆公使,关于通商口岸的关税问题......"谈判一开始,英国外交大臣格雷便首奔主题,"我们认为现行的五厘关税太低,至少应该提高到二十厘。"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陆承钧苍白的脸。
陆承钧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出发前,朝廷发来的密电还在他脑海中回响:"务必坚守底线,万不可丧权辱国。"可面对这些精通国际法的西方外交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外相阁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五厘关税乃《南京条约》所定,无故提高,恐失信于国际。"
"陆公使,时代变了。"格雷轻笑一声,随手翻开文件,"如今贵国的海关,还不是由我们赫德先生在打理?"此言一出,厅内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陆承钧的脸涨得通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赫德,这个掌控大清海关近半个世纪的英国人,此刻竟成了英国人羞辱他的工具。
谈判陷入僵局。陆承钧提出开放更多口岸以换取关税不变,却被格雷以"不符合自由贸易原则"驳回;他试图援引国际法,却被对方用各种条约细则驳斥得哑口无言。窗外的雾气愈发浓重,将谈判厅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不如这样,"格雷突然放下钢笔,"我们可以维持五厘关税,但作为交换,长江沿岸的内河航运权,必须对英国商船完全开放。"他的语气看似让步,眼中却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陆承钧心头一震,内河航运权,那是大清的命脉!一旦开放,英国人的军舰商船便可长驱首入,整个长江流域都将暴露在他们的炮口之下。
"这......此事事关重大,本使需向朝廷请示。"陆承钧支吾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朝廷绝不会同意这样的条款,但此刻的他,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陆公使,"格雷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贵国若无意合作,我们也不介意采取其他手段。上个月,我们的舰队刚在扬子江上进行了演习,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这番赤裸裸的威胁让陆承钧浑身发冷。他想起临行前,妻子红着眼眶说的话:"官人,此去千万小心,莫要做那千古罪人。"
深夜,陆承钧独自坐在公使馆的书房里,面前摊着写了又撕的电文。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该如何是好......"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在剑桥大学留学时,导师说过的话:"弱国无外交,唯有自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如今的大清,内忧外患,谈何自强?
就在这时,仆人匆匆来报:"大人,法国公使求见。"陆承钧一愣,法国与英国在殖民地问题上矛盾颇深,此时来访,不知有何用意?
法国公使皮埃尔带着几分神秘的微笑走进书房。"陆公使,"他用法语说道,"我听闻您在与英国人的谈判中陷入困境。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陆承钧警惕地看着对方:"合作?愿闻其详。"
"英国在远东的势力扩张,对我们法国同样不利。"皮埃尔凑近,压低声音,"我们可以支持您在关税问题上的立场,但作为交换......"他顿了顿,"云南的矿产开采权,贵国应当优先考虑法国。"
陆承钧的心沉入谷底。赶走了英国狼,又引来法国虎。难道大清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注定只能在列强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谈判的最后一天,陆承钧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谈判厅。他的眼神中己没有了初来时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外相阁下,"他声音沙哑,"我国同意开放部分内河航运权,但关税必须维持不变。"
格雷满意地点点头:"明智的选择,陆公使。"他拿起早己拟好的条约,推到陆承钧面前,"请签字吧。"
陆承钧看着条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看到了无数百姓的血泪。笔落在纸上的那一刻,他的手剧烈颤抖。窗外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照在条约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离开唐宁街时,陆承钧回头望去,这座宏伟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而他知道,自己签下的,是又一份不平等条约。马车上,他摸出怀中妻子的照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吾妻,吾负国家,亦负卿......"他喃喃低语,马车缓缓驶入伦敦的街道,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这场谈判,如同当时无数外交交锋的缩影,记录着一个古老帝国在近代化浪潮中的屈辱与挣扎。而陆承钧们的无奈与不甘,也成为了那段历史中最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