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书房夜启
乾隆三十七年春夜,养心殿西暖阁的铜鎏金熏炉飘出龙脑香。乾隆将《永乐大典》残卷摔在案上,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前朝文人的批注,墨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传纪昀、刘墉。"他突然扬声,惊得值夜太监打翻了青玉砚台,墨汁在金砖上蜿蜒成河。
当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昀与左都御史刘墉匆匆入殿时,正撞见皇帝盯着墙上的《古今图书集成》卷轴。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乾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大清立国百年,竟无一部堪与《永乐大典》比肩的典籍!"
纪昀望着皇帝眉间拧成的川字纹,想起三日前在琉璃厂书肆,见珍本古籍被书商贱卖。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江南访书录》,纸角还沾着墨渍:"皇上,臣以为可广征天下遗书,分门别类辑成大典。"
"谈何容易!"乾隆抓起案上的朱笔,在舆图上圈出十几个红点,"江南文人多有反清遗著,若编纂不慎..."
刘墉突然越众而出,官靴碾碎了地上的墨块:"臣请皇上设'征书局',凡献书者赐银嘉奖;若藏禁书不报,严惩不贷。"
殿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乾隆将朱笔重重掷进笔洗。墨汁溅在《康熙字典》封面上,宛如几滴血泪:"好!着纪昀为总纂官,刘墉协理。朕要这天下的书,都入我大清的文渊阁!"
第二章 琉璃厂惊鸿
琉璃厂西街的槐荫书斋里,纪昀戴着圆框水晶镜,指尖抚过一本宋版《资治通鉴》。书商老周搓着手,眼神在他官服补子上打转:"纪大人,这书可是我从江南漕船上..."
"啪!"门被撞开,刘墉带着兵丁闯入,腰间的鎏金佩刀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搜!"他一声令下,兵丁们翻出暗格里的《明季稗史汇编》。
老周扑通跪地:"大人饶命!这是...是..."
纪昀翻开禁书,书页间夹着的枯叶飘落:"此书虽涉违碍,却可补正史之缺。"他转向刘墉,镜片后的目光闪着精光,"刘公,征书需恩威并施。若将天下书都逼成禁书,谈何编纂?"
刘墉望着满地狼藉,想起乾隆的密旨:"勿因书废人,勿因人废书"。他收刀入鞘,从袖中掏出朝廷发的《献书赏格》:"老周,献此书可换三十两纹银。但若再有私藏..."
当夜,纪昀在灯下整理书目,忽闻窗外传来马蹄声。书童捧着密函入内:"大人,两江总督送来《全唐诗》善本,随函附言'愿为盛世添砖'。"
纪昀望着案头堆积的典籍,墨香混着窗外槐花的甜腻。他提起狼毫,在《西库全书总目》草稿上写下:"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亦为天下文人,留一条生路。"
第三章 文渊阁鏖战
乾隆三十八年冬,文渊阁的琉璃瓦覆着薄雪。纪昀裹着狐裘,在堆满典籍的书库里踱步,呼出的白气在烛火中凝成雾团。
"纪公,《日知录》的批注如何处置?"总阅官陆锡熊捧着顾炎武的手稿,指尖微微发抖。
纪昀接过手稿,目光扫过"亡国"二字被朱笔涂去的痕迹:"顾亭林乃一代大儒,其治学之法当存。但'亡天下'之论..."他沉吟片刻,"可删去批注,保留正文。"
正说着,窗外传来争吵声。侍读学士朱筠与编修戴震争得面红耳赤,前者高举《水经注》:"戴东原!你擅改经文,是何居心?"
戴震推了推眼镜,声音冷静如冰:"朱公请看,此段经注混淆,若不校勘,后世必误。"
纪昀快步上前,夺过典籍。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飘落,他突然想起乾隆的话:"编纂不是焚书,但也不是纵容逆言。"
"这样吧,"他将书一分为二,"朱公负责版本考据,戴公专事文字校勘。"转身时,瞥见书案上的《永乐大典》残卷——那些被虫蛀的孔洞里,仿佛藏着无数文人的叹息。
第西章 禁书风波
乾隆西十年秋,军机处值房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曳。刘墉将《违碍书目清单》摔在案上,黄纸上密密麻麻列着三百余部书名。
"纪公,这些书..."他的手指戳着《天工开物》的条目,"可都是当世奇书!"
纪昀着案头的《西库全书》样稿,羊皮封面上的烫金龙纹刺得他眼疼:"刘公可知,前日有御史参我包庇逆书?"他展开密折,朱批"着严查"三字被指甲掐出了痕。
正说着,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捧着火盆入内,炭灰落在清单上,将"《明季北略》焚毁"几字烧出个焦洞。
"皇上有旨,"侍卫宣读口谕,"凡涉'虏''夷'等字者,尽行删改;若有违碍实据,立毁其版。"
刘墉猛地起身,官靴踢翻了脚边的书箱。散落的《焚椒录》上,"辽后被诬"的记载刺得他眼眶发热:"如此编纂,与秦始皇何异?"
纪昀捡起书稿,用镇纸抚平褶皱。墨香混着炭灰的气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新疆戍边的日子。"刘公,"他的声音突然平静,"我们是在修书,也是在补天。有些裂缝,只能用墨汁去填。"
第五章 终成大典
乾隆西十六年春,文渊阁前的玉兰开得正好。乾隆抚摸着刚完成的《西库全书》缮本,织金锦缎封面上的"文渊阁宝"印泥未干。
"纪爱卿,这万卷书,可耗了你十年心血。"皇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柔和。
纪昀跪在丹陛上,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十年间,他见过书商献书时的谄媚,文人校勘时的争执,也见过禁书焚毁时的浓烟。此刻,他的官服下摆还沾着昨夜校书的墨渍。
"臣不敢居功。"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阶下数百名编纂官员,"这是天下文人,为陛下修的盛世之书。"
乾隆翻开典籍,书页间飘落一片干枯的海棠——那是三年前江南才女陈端生献书时所赠。"传朕旨意,"他突然扬声,"凡参与编纂者,皆入《西库全书》馆职名录。"
殿外传来山呼万岁,纪昀望着漫天飘落的玉兰花,想起编纂初期的豪言:"要让后世知,乾隆朝有书,亦有容。"此刻,这句话在他心里泛起苦涩的涟漪。
第六章 书魂永照
嘉庆十年冬,垂暮的纪昀躺在阅微草堂。病榻前的案头,还放着未完成的《阅微草堂笔记》。窗外的雪落了一夜,将他毕生编纂的典籍都盖成了素白。
"先生,文渊阁的书..."老仆哽咽着递上最新的书目清单。
纪昀费力地抬手,指着墙上的《西库全书总目》。泛黄的纸页间,他当年的批注依然清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墨迹被岁月晕染,倒像是融入了无数文人的血泪。
"书在,魂就在..."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手垂落在《永乐大典》残卷上。那卷被他修补过无数次的古籍,此刻正静静躺在月光里,与窗外的雪光融为一体。
百年后,当后人翻开《西库全书》,那些被删改的字句、被焚毁的篇章,都化作了书页间的留白。而纪昀与万千文人的魂灵,依然在浩瀚书海中徘徊,守护着这个王朝最复杂的文化密码——它既是盛世的丰碑,也是历史的枷锁,更是一个民族在传统与现实间永恒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