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洲,你就让出名额吧!”
“三婶拉扯你这么些年不容易,你体谅体谅三婶。”
“你这当哥的,心不能这么毒啊!成瑞才多大啊,总不能让他下乡吧?”
1970年秋,杨家宅院。
杨延洲脑瓜子嗡嗡的,像塞了一百只苍蝇。
疼,炸裂似的疼。
不对啊?
他明明记得最后一眼,是那座小山一样的臭鱼烂虾堆成的焚化炉。
热浪舔过来,皮肉滋啦响...那要命的疼还没散干净呢!
死都死了,还能听见三婶这裹了蜜糖的砒霜话?阴魂不散!
他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供桌上,爹妈的黑白照片,静静地看着他。
香炉里三根香,青烟袅袅。
掉了漆的八仙桌,豁了口的粗瓷碗。
老屋!真是老屋!
杨延洲猛地扭头,墙上那挂历被风掀得哗啦响。
1970年9月18日!
血红的大字扎进眼里。
嗡!
一股血首冲脑门!他后槽牙咬得死紧,腮帮子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突突地跳!
疼!恨!烧心燎肺地真!
这痛楚!这愤怒!如此真实,如此滚烫!
不是幻觉!
不是做梦!
他杨延洲,真他娘的重生了!就卡在这个要命的坎儿上!
操!上辈子他就是个被蛆虫蛀空了脑子的傻逼窝囊废!
爹娘在船厂出事,人没了。
抚恤金呢?家当呢?
全进了眼前这好心三叔三婶的兜里!美其名曰照顾他这孤儿,其实就是吃绝户!
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最毒的是那张顶岗推荐信!进国营厂当工人的铁饭碗!
硬是被他们连哄带骗,眼泪鼻涕齐飞地给忽悠走了!
没了名额?那就滚去下乡吧!
狗屁的海岛渔村!听着像诗和远方?放他娘的狗臭屁!
那是地狱!
天天泡在鱼腥烂臭里,熏得人脑浆子都发馊!
手指头被咸水泡烂,累得跟死狗一样!
他最好的年月,全他妈喂了咸鱼臭虾!
等他熬干了血汗,像条老狗爬回来后。
家?早他妈姓杨了!不过是他三叔三婶的杨!
人家呢?
揣着他爹妈的血汗钱,吸干了他的骨髓,正好赶上改开的春风,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
吃香喝辣,风光无限!
他杨延洲呢?一身鱼腥臭,两手空空,窝囊到死!
恨!滔天的恨意像滚油,在五脏六腑里翻腾!
烧得他眼珠子都红了!
“延洲?延洲!”三婶王金娥尖利的声音刺破他的回忆,带着不耐烦:“发什么愣啊!婶子跟你说话呢!”
“这些年,三婶三叔待你,可不薄啊!”
“要不是我们替你守着,就凭你一个半大孩子,这房子,这点家当,早被外人连皮带骨吞得干干净净了!”
说到这,见杨延洲始终没反应,王金娥有些着急:“延洲,你在担心什么啊?你放心,等你下乡...哦不,等你从乡下回来!婶子豁出这张老脸,也给你张罗个顶好的媳妇!”
“到时候咱热热闹闹把婚事办了,咱老杨家不能亏待功臣!你的牺牲婶子会记在心里头呢!忘不了!”
“你听婶子的!把这名额让给成瑞!他小,身子骨弱,哪吃得了乡下的苦?你是当哥的,得护着弟弟!”
旁边矮凳上缩着的堂弟杨成瑞,赶紧抬起那张白净的脸,眼神躲闪,声音假得发飘:“堂哥你放心!我进了厂,当了工人,发了工资,一分都不乱花!全给你存着!加倍!加倍还你!”
“等到时候恢复高考了,我就去考大学,出人头地。”
“咱们老杨家也算是光宗耀祖,让奶奶也高兴高兴。”
光宗耀祖?
杨延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首想吐!
看着眼前这两张虚伪到骨子里的脸,一个唱红脸装慈爱,一个装可怜充懂事。
吃绝户!吸人血!还要立牌坊!
“关我屁事!”
杨延洲的声音像冰碴子,又冷又硬,猛地砸了出来。
堂屋里瞬间死寂。
王金娥那张唾沫横飞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圆。
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这窝囊废敢这么顶撞她。
“你,你说啥?”她嗓子眼都尖了。
杨延洲豁然站起身,凳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居高临下,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王金娥:“我说,你们一家子吸血虫!霸占我爹妈的抚恤金!吃绝户吃得满嘴流油!现在还想来霸占老子当工人的名额?”
“做你娘的白日梦!老子不给。”
此言一出,王金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
她手指头几乎戳到杨延洲鼻子上,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杨延洲!你个遭瘟的小畜生!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啊?”
“你良心被狗吃了!这五年,是谁供你吃穿?是谁让你住这大房子?没有我和你三叔,你早饿死冻死八百回了!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告诉你,让你交出名额,是报恩!这是你报恩的时候!今天你必须把名额让出来!没得商量!”
她胸口剧烈起伏,哪里还有半点刚才慈爱的模样,声音尖得能掀翻屋顶。
“报恩?养育之恩?”杨延洲往前逼了一步,阴影沉沉地压过去:“你们养我个锤子!除了知道占便宜、吸血,你们还会个屁!”
“行啊,既然三婶觉得我占了你们天大的便宜,那这便宜老子不要了。”
“咱们断亲!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