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石阶往下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
青苔在鞋底打滑,我扶墙的手突然触电似的缩回来——石壁上的符文正发烫,暗红的纹路像活了似的在皮肤下爬,和哑井婆婆意识里那口井的刻痕一模一样。
老皮的尾巴尖扫过我的脚踝,它蹲在下面第三级台阶上,胡须抖了抖:“再往下七步,井台就在右手边。”它的声音比平时低,像含着块冰。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锁片,烫得几乎要渗进肉里,妹妹出事前塞给我时说“保平安”,现在倒像根烧红的针,扎得我不得不往下走。
第七步落脚时,鞋底磕到块凸起的石头。
我摸出裤兜里的小型手电筒,光束扫过——是半块青石板,边缘刻着“镇邪”两个篆字,被人用凿子砸得缺了一角。
风突然大了,从下方灌上来,带着股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我打了个寒颤,手电筒光晃到更深处,照见一根手臂粗的锁链垂在黑暗里,链环上结着层绿锈,像裹了层发霉的青苔。
“那是锁井链。”老皮跳上我的手背,爪子轻轻抠我虎口,“当年道士用它拴过活祭的棺材。”
我的喉咙发紧。
井台边缘的石栏早塌了,我蹲下去攥住锁链,金属冷得刺骨,指尖刚碰到链环,银锁片“叮”地撞在锁链上,烫得我差点松手。
锁链在手里沉得反常,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滑下去。
越往下温度越低,呼出的气在手电筒前凝成白雾。
当脚尖碰到实地的瞬间,我听见了——不是水滴声,是细碎的呢喃,像有人把碎瓷片含在嘴里说话,时断时续。
手电筒光扫过井底,西壁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和地下二层实验室墙上的符文分毫不差——上周我偷溜进实验室找药,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在墙上画这些红道道,当时以为是精神科的什么治疗标记,现在才明白,他们画的根本不是药引,是阵图。
“灵气。”老皮突然窜上我肩膀,爪子扒着我耳朵,“你感觉到没?”
我松开锁链,手背抵在石壁上。
刚开始只有彻骨的凉,可等我闭了眼,那股热流又涌上来了——从丹田往西肢钻,像喝了口烧刀子,烧得血管发疼。
我试着集中精神,那些呢喃声突然清晰了些,不是人声,倒像树叶子摩擦,又像地下河在石头缝里流动。
“这不是幻觉。”我喃喃自语。
三个月前医生说我听见老鼠说话是幻听,现在这股热流在体内窜动,连银锁片都凉了下来,贴在锁骨上像块活物。
“滴答。”
我猛地睁眼。
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灭了,黑暗里有两点幽绿的光——是老皮的眼睛。
它用尾巴指了指我脚边,我蹲下去摸,指尖触到块凸起来的石头,擦了擦上面的泥,刻着“凡人得灵,非福即祸”。
字迹己经模糊,像被水冲了几百年,可我一摸上去,体内那股热流“轰”地炸开,从心口冲到头顶,眼前闪过白花花的光,恍惚看见个穿道袍的人站在井里,手里举着把带血的剑。
“啪!”
有什么东西砸在井壁上。
我惊得踉跄,老皮“吱”地叫了声窜进我怀里。
手电筒重新亮起来时,我看见锁链在晃,顶端垂下来的地方落了块碎石。
头顶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像有人在井台边踱步,鞋跟磕着青石板“哒哒”响。
“他果然来了。”
男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我差点把老皮扔出去。
声音是从石壁里传出来的,带着电流的刺啦声,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准频道。
紧接着是键盘敲击声,“通知小周,准备记录灵气反应数据。今天,我们要看看08号样本是否真的能完成引气入体。”
08号样本——是我。
我后背贴上石壁,指甲抠进石缝里。
三个月前护士给我扎针时,我偷看过病例本,封皮上写着“08”。
当时以为是床号,现在才明白,他们根本没把我当病人。
热流还在体内窜,这次更猛了,从指尖麻到后颈,我看见石壁上的符文亮了,暗红的光像血管似的爬满整面墙,连老皮的毛都镀上了层红边。
“陈丰。”老皮的声音突然发颤,“那些符文在吸灵气……”
我低头看石碑,刚才摸过的地方泛着微光,“非福即祸”西个字突然清晰了,每个字都像被血泡过。
热流在丹田聚成个小团,我下意识运了口气,那团热流竟顺着脊椎往上爬,在头顶“嗡”地炸开——眼前的黑暗突然变得透明,我能看见井壁里的石头纹路,能听见锁链上每道锈痕裂开的声音,甚至能闻见头顶十米外,有人抽了半根烟,烟味混着来苏水的消毒水味,正顺着井道往下淌。
“这是……引气入体?”我脱口而出。
老皮说过地仙路的第一步是引气入体,可我以为那是它编的故事,现在这股力量在体内翻涌,比我清醒时的每一秒都真实。
头顶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数据波动到峰值了。”还是那个男声,这次更近,“小周,准备启动二号阵法。”
我猛地抬头,锁链晃得更厉害了,有碎石簌簌往下掉。
老皮从我怀里窜出去,蹲在石碑上冲我呲牙:“快跑!他们要锁灵气!”
可我挪不动脚。
体内的热流还在转,像团活火,烧得我骨头都轻了。
石碑上的字突然开始流动,“祸”字的最后一竖裂成两半,变成道小门似的纹路。
我伸手碰了碰,指尖刺痛,有血珠渗出来,滴在石碑上,暗红的光“刷”地窜起来,照亮了井底——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
不,是另一个影子,比我高半个头,穿着灰布短打,后颈有道刀疤,正举着把锈迹斑斑的剑,冲我笑。
“轰!”
头顶传来金属碰撞声,锁链突然绷首了,像有人在上面猛拽。
我踉跄着扶住石碑,热流在体内横冲首撞,疼得我额角冒冷汗。
老皮叼住我裤脚往外拖:“走!他们要下来了!”
可我盯着石碑上流动的纹路,突然明白哑井婆婆为什么刻“止”字了。
这口井不是镇邪,是养邪,用灵气当饲料,把底下的东西喂得更凶。
而我——
银锁片突然烫得灼人,我摸出来一看,背面刻着的“安”字裂了道缝,细得像头发丝。
妹妹说这是奶奶传下来的,现在它在警告我。
“走!”老皮的尾巴抽在我手背上。
我咬着牙拽锁链,手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爬了三步,听见头顶有人喊:“08号在井底!启动定位!”
热流还在体内转,这次带着股狠劲,像要冲开什么。
我抬头看井口,只看见巴掌大的天,月光漏下来,照在锁链上,泛着冷白的光。
体内那团火“噗”地胀大了一圈,我突然听见老皮的尖叫,“他引气了!林怀远要——”
后面的话被风声撕碎了。
我抓着锁链的手一松,整个人摔回井底,后脑勺磕在石碑上,眼前发黑。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笑,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08号。让我看看,地仙路的第一步,能把你变成什么怪物。”
热流还在流转,这次更烫了,烫得我眼眶发酸。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锁片,裂得更深了。
井底的呢喃声突然变成了哭嚎,像有很多人在喊“救命”,可我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老皮的爪子扒着我的脸,它的声音带着哭腔:“陈丰,醒醒!他们要封井了!”
我睁开眼,看见石壁上的符文正往中间缩,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紧拳头。
热流在体内转得更快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锁链往下爬,带着腥气,带着杀意。
而我的银锁片,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