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病房霉斑斑驳的墙根蹲下,后背抵着冰凉的水泥,喉咙里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
刚才撞碎玻璃时划开的手背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褪色的蓝白条纹病号裤上,晕出个暗红的月牙。
“陈丰。”
沙哑的“吱呀”声擦过耳尖,我低头就看见老皮——那只毛色发灰的大老鼠正扒着我脚边的塑料垃圾桶边缘,尾巴在地面扫出一道细痕。
它的左耳朵缺了块,是上个月替我引开护工被电棍烫的。
我攥紧发颤的手,血腥味突然浓重起来:“你不是说先去野人山?”
老皮前爪撑着我的鞋帮,胡须抖了抖:“野人山的古阵要活引子,林怀远没撒谎。”它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像石子投入深潭,“但活引子的根在枯井。你必须现在去。”
我咬了咬后槽牙。
刚才在观察室,林怀远说白大褂下藏着的金属箱里是野人山出土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心刻着“地仙锁灵阵”——现在老皮又提枯井,这两个地方像两根绳子,正往我脖子上绞。
“为什么是现在?”我盯着墙角蠕动的蟑螂,“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老皮突然用尾巴尖扫过我手背的伤口,我疼得缩手,却见它黑亮的眼珠里映着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护工队五分钟后会搜查到C区病房。你扮成清洁工去后勤区,杂物间最里面有扇通风管道。”它爪子叩了叩地面,“那老女人在等你。”
老女人?
我想起入院时总在楼梯间拖地的哑井婆婆——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扫帚上缠着红绳,嘴里念叨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上个月我替她捡过掉在厕所的搪瓷杯,杯底刻着“1978年安宁精神病院后勤组”。
“走。”老皮转身往门后钻,“换衣服,动作快。”
我摸向床头暗格里藏的清洁工制服——三天前替护工搬药箱时顺的,领口还沾着碘伏味。
套上衣服的瞬间,走廊传来手电筒的光束,我抄起墙角的拖把,压低帽檐往楼梯口走。
后勤区的荧光灯坏了两盏,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
我经过洗衣房时,听见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应该是夜班阿姨在洗带血的约束带。
老皮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左转第三个门,锁坏了。”
门把手上果然缠着半截铁丝,我推门进去就闻见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气。
最里面的货架上堆着过期的消毒水,而在货架阴影里,佝偻着个身影——她背对着我,白发用红绳随便扎了个髻,蓝布衫后背磨得发亮,正用枯枝般的手指在水泥墙上划着什么。
“井里有声音……井里有声音……”
她的念叨像根细针,扎得我太阳穴发涨。
我放轻脚步靠近,刚要开口,她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腕!
那双手冷得像冰,指甲缝里沾着黑泥,却攥得死紧。
我盯着她浑浊的眼睛,却在瞳孔深处看见两簇极亮的光——不是疯癫,是某种烧了几十年的火。
“你要去听,但别回应。”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听见了吗?别应。”
我手腕的伤口被她捏得生疼,正想抽手,却突然被一股热流撞进意识——那是口井,井壁刻满暗红的符文,青苔从石缝里钻出来,裹住那些歪扭的字。
井底很黑,但有声音,像很多人在唱歌,又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石头。
“奶奶?”我喉咙发紧,“您看见的井……”
“哑井。”老皮的声音突然在脑海炸响,“野人山的道士封过邪祟,用活人生祭镇井。现在封印松了,它在找能听见声音的人。”
我猛地抽回手,老皮己经窜上我肩膀,爪子抠进我衣领。
哑井婆婆的手垂下去,又开始在墙上划,这次我看清了——她用指甲刻的是“止”字,一个叠着一个,像要把墙皮剜穿。
“只有听得懂声音的人,才能听见真相……”她的念叨轻了,像风吹过破窗,“别应……别应……”
走廊传来脚步声,我拽低帽檐往门外走,余光瞥见她突然跪下去,用额头抵着墙,红绳从发间滑落。
老皮在我耳边急道:“去西侧废弃通道,铁门在锅炉房后面。”
夜班交接的哨声在楼上传来,我猫着腰穿过停尸房旁的走廊,老皮在通风管道里引路,尾巴尖偶尔扫过我的手背。
锅炉房的煤渣硌得脚疼,我摸到那扇锈死的铁门时,指尖沾了层红锈,像血。
“推。”老皮的声音带着点兴奋。
门轴发出垂死的尖叫,我屏住呼吸,看见门后是段向下的石阶。
潮湿的风裹着土腥气涌上来,我听见了——比在哑井婆婆意识里更清晰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像是有人在数我走了几步。
老皮从我肩膀跳下去,在石阶上回头看我,眼睛亮得像两颗黑宝石。
我摸了摸脖子上发烫的银锁片——这是妹妹出事前塞给我的,说“保平安”。
现在它烫得能烙红皮肤,像在催促我往下走。
我抬起脚,踩上第一级石阶。
青苔滑得我踉跄,扶墙时指尖碰到块凸起——是刻在石壁上的符文,和哑井婆婆意识里的一样红。
水滴声更近了。
(陈丰沿着狭窄的石阶缓缓下行,黑暗中,石壁上的符文突然泛起暗红的光,像被某种沉睡的东西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