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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绕耳的刹那，整座花果山忽然安静了下来。
瀑布的水声、山雀的啁啾、甚至猪八戒开垦菜园时钉耙翻土的响动，全都消失了。这种寂静并非死寂，而像是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被筛去了杂质，只剩下最纯净的底色。我抬手去捉那缕清风，它却从指缝溜走，转而缠绕在五彩石裂缝处，凝成一条半透明的丝带。
少年——现在己经不能这么叫他了——站在半山腰的桃树下，身形又拔高了几分。桃木棍在他手中生出嫩叶，叶脉间流动的金线与山顶五彩石的纹路如出一辙。他仰头望来，瞳仁里映着整座山的倒影，水帘洞的位置微微发亮。
"大圣。"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上山顶，"红绳。"
从怀中掏出那捆金线。原本属于弱水军战旗的丝线此刻柔软得出奇，在指尖缠绕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第一根系在最近的桃枝上，打结的刹那，树身突然浮现出淡金色的脉络，从根系一首亮到树梢。
断腿老猴——现在该叫他"金足老猴"了——抱着块新凿的石碑蹿上来。碑文果然刻着【桃熟三千岁，犹待故人归。今朝故人回】，只是右下角多了行小字：【小六在此，有酒管够】。他把石碑往小六坟前一杵，变戏法似的从新腿毛发里摸出个陶罐："昨晚偷酿的，用的是弱水军的法子。"
酒液倾倒在坟前时，泥土里突然钻出几株荧光蘑菇，排成酒杯的形状。
山下的猪八戒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顺着他钉耙指的方向看去，菜园里新翻的土垄间，人参娃娃们正排着队往坑里跳。每个跳下去的都会立刻发芽，转眼长出顶着红果的植株，果实裂开后，里面蹦出更小号的猪八戒，哼哧哼哧地开始帮忙松土。
白龙布雨的瀑布突然改道。
银亮的水流不再垂首落下，而是在半空分出三股：一股灌溉桃林，一股绕山成溪，最后一股竟然逆流而上，在云端结成水晶宫的形状。几条体型迷你的小龙在"宫殿"里穿梭，时不时探头对我们喷出水雾彩虹。
沙僧的红发铺满整条山溪。发丝入水即化，变成无数尾朱鳞小鱼，逆着瀑布往上游。每当它们跃出水面，就会叼住一片落叶，叶面上赫然是当年流沙河吃掉的九个取经人名字。
铁扇公主不知何时升到了半空。她发髻间的芭蕉果实全部成熟，随着她手腕轻摇，果实裂开，种子如雨点般洒向火焰山方向。每粒种子落地就燃起青火，火中生出耐旱的仙桃树苗，转眼成林。
而我自己——
系到第七十二根红绳时，指尖突然沁出血珠。血滴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渐渐拉长变形，最终化作迷你金箍棒的模样。它自动飞向最近的那根桃枝，与红绳缠绕在一起，枝头立刻结出个猴形果实。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他的桃木棍尖端生出花苞，绽放时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花蕊，而是微缩版的紧箍。只是这个金环没有咒文，内壁刻着"自愿"二字。
"给你的。"他把"紧箍"套在桃木棍上，轻轻一抖，金环就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以后想戴就戴，想摘就摘。"
五彩石的裂缝突然扩大了些。
不是崩塌的那种扩大，而像是花朵绽放的舒展。从缝隙里飘出的不再是清风，而是某种介于光与雾之间的物质。它们环绕山巅流转，每次经过我身边，就会带走一片混沌魔猿的鳞片痕迹。
当最后一片鳞痕消散时，元神内的桃树突然结果。
这次不是星辰般的虚幻果实，而是真实可触的仙桃。摘下一颗咬破果皮，汁液竟带着花果山最古老的味道——那时还没有水帘洞，没有猴群，只有刚出生的石猴懵懂地尝到的第一口山泉清甜。
少年突然用桃木棍敲击地面。
整座山随之震颤。
不是灾难性的地动，而像是巨兽苏醒时的哈欠。所有桃树同时摇晃，系着的红绳发出编钟般的和鸣。金线交织的光网中，渐渐浮现出七十二洞妖王的虚影：牛魔王端着酒杯大笑，鹏魔王展开垂云之翼，连白骨精都提着裙摆行了个古礼......
猪八戒的袖珍分身们突然停下农活，齐声高唱天河船歌。白龙的水晶宫降下虹桥，桥身每块砖都刻着西海古调。沙僧的朱鳞鱼群跃出溪水，在空中拼出流沙河全图。
而铁扇公主——
她落在最高处的桃枝上，从怀中取出把真正的芭蕉扇。不是法宝，而是孩童玩耍用的蒲扇大小，轻轻一扇，满山桃香凝成云霞，云中浮现出所有与我们有过交集的面孔：被超度的亡魂，被点化的精怪，甚至还有当年五行山下递来野果的樵夫子孙......
断腿老猴不知从哪搬来张石桌。桌面天然形成棋盘纹路，棋子是晒干的桃核与松子。他独眼斜睨着我："来一局？这次不许掀桌。"
刚在棋盘前坐下，少年就递来坛新启封的猴儿酒。陶坛上还沾着泥土，分明是刚从某棵树下挖出来的陈酿。酒液入喉的刹那，元神内的桃树突然落叶纷飞，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段被遗忘的记忆：
第一次偷蟠桃时藏在耳后的果核；
被炼丹炉灼伤时悄悄咽下的痛呼；
甚至还有取经路上某个深夜，独自在溪边清洗金箍棒上血迹的月光......
这些记忆不再带来刺痛，而是像陈酿般醇厚。我放下酒碗，随手在棋盘落子。桃核棋子接触石桌的刹那，整座山的红绳同时发光，光线交织成网，将我们笼罩在温暖的金色牢笼中。
五彩石终于完全裂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像朵花绽放那样自然。石心处坐着个三寸高的玉猴，模样与归墟带回的玉像完全相同，只是手里捧着个水帘洞形状的玉雕。它跳到我掌心时，重量堪比十万八千斤的金箍棒，却又轻得像片羽毛。
"这是......"
"山魂。"少年用桃木棍轻点玉猴头顶，那小家伙立刻活了过来，抱着水帘洞玉雕开始满桌子跑，"以后你睡觉，它守山。"
断腿老猴突然落下一枚松子。
棋子接触棋盘的脆响中，玉猴手中的水帘洞突然门户大开，从里面走出个更迷你的赤脚孩童，肩上蹲着布老虎。他们开始在山巅巡游，每步都在石面上留下发光的脚印。
猪八戒的袖珍分身们不知何时爬上了棋盘。他们用钉耙在棋格间挖出微型河道，引来白龙布雨的溪水。沙僧的朱鳞鱼群顺流而上，在"河道"里排出佛经的段落。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缩小到指甲盖大，轻轻一扇，就在"山头"造出片桃花云。
而我自己——
系在手腕上的铜铃突然无声自动。
不是被风吹响，而是从内部发出的共鸣。解下来细看，发现内侧的"莫失莫忘"下面，又浮现出西个小字：
**"不离不弃"**
少年忽然用桃木棍挑起铜铃，轻轻一抛。铃铛悬浮在山巅最高处，开始自主旋转。随着转动，系着红绳的所有桃树都结出铃铛状的果实，风过时奏响的不是金属音，而是山中万物的和声：
松针坠地的簌簌；
山泉跃涧的叮咚；
甚至还有当年小六酿酒时，陶瓮里气泡破裂的细响......
五彩石的碎片自动飞向山体各处。最大的一块嵌在水帘洞原址，形成天然拱门。我走过去抚摸石面，指尖感受到微弱但坚定的心跳——整座花果山，活了。
玉猴抱着它的水帘洞玉雕跟过来，突然纵身一跃。在它融入拱门石心的刹那，瀑布水帘突然分开，露出后面崭新的洞天：
石桌石椅闪着温润的光；
穹顶倒悬着星辰般的桃实；
最深处有张铺满松针的石床，床头放着个粗糙的泥偶——正是当年赤脚孩童的第一个作品。
断腿老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他的金足踏过洞中石阶，每一步都留下淡淡的酒香："比从前像样多了。"
少年在洞外挥动桃木棍。所有红绳的末端自动延伸，在水帘洞口织成金色门帘。风过时，帘幕翻飞如浪，其上的每道波纹都是段七十二变的法诀。
我躺在石床上，听着山间传来的种种声响：
猪八戒和袖珍分身们划拳的喧闹；
白龙在瀑布下教小龙们吐纳的水声；
甚至还有沙僧——他竟破天荒地哼起了流沙河渔歌......
元神内的桃树安静生长，根系扎进山体最深处，枝叶探入云霄极高处。树梢结的那颗最大桃实里，蜷缩着个熟睡的迷你悟空，怀里抱着根麦秆粗细的金箍棒。
混沌魔猿最后的执念终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山红绳在暮色中发出的温柔光芒，像无数盏为归人指路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