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从桃叶尖滴落,在树下的陶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蹲在新栽的桃林里,指尖拨弄着刚破土的嫩芽。这些从老桃树根部分蘖出来的新苗,一夜之间就长到了膝盖高,叶片上还带着银白色的绒毛,在晨光中像撒了一把碎星。白龙说这是人参果树根系改良过的品种,结出的桃子能让人延寿百年——但在我眼里,它们首先得是甜的。
"大王!"断腿老猴从枝头荡下来,怀里抱着个粗陶罐,"尝尝新酿的桃花蜜!"
蜜色澄金,舀起时能拉出细长的丝。入口先是清淡的花香,继而泛起果味的酸甜,最后喉头留下一点辛辣的余韵——是老猴往里面掺了山椒提味。混沌魔猿的鳞片微微震颤,将这股新奇的味道记入血脉。
"好喝么?"老猴紧张地搓着前爪,"按您五百年前的方子,就是少了蟠桃......"
我抹去他胡子上沾的蜜渣:"比天庭的玉液琼浆强。"
林外突然传来喧哗。一群小猴吱吱叫着逃进水帘洞,后面追着个赤脚的孩子——他头顶芭蕉叶,脸上抹着红泥,手里的布老虎绑在竹竿上当旗帜,活像个小山大王。看见我,他立刻丢了"旗帜",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大圣!王婆婆托我带的山楂糕!"
糕点粗糙多渣,但酸甜开胃。孩子蹲在旁边看我吃,突然伸手戳了戳我胳膊上的鳞片:"大圣,我能摸摸金箍棒吗?"
棒子递过去时自动缩成孩童合手的尺寸。他认真抚过棒身的纹路,小手指在"齐天"二字上停留许久:"为什么不是'齐天大圣'西个字?"
元神深处的齐天突然大笑:"问得好!"
正解释着,天空飘来一片银云。白龙化作人形落地,腕间的树苗己经长到小臂长,开出的白花引来了成群彩蝶。他拎着个鱼篓,里面是东海龙王刚送的灵贝:"父王说,埋在桃树下能防虫害。"
我们忙着埋贝时,沙僧的红发从山道转角闪现。他背着个巨大的藤筐,里面装满弱水军营特制的农具——锄头是降魔杖改的,耙子带着倒刺,连浇水壶都刻着避水咒。
"试试这个。"他递给我一把小巧的修枝剪,刃口闪着寒光,"用八卦炉残片打的。"
剪刀掠过桃枝的瞬间,切口处泛起金光,竟自动愈合成了利于结果的形状。老猴们看得啧啧称奇,纷纷学着给果树塑形。赤脚孩子抢了把小锄头,没刨几下就撞到硬物——是半块埋在土里的天兵头盔,锈迹斑斑的额甲上还留着金箍棒砸出的凹痕。
正午的阳光穿透桃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围坐在老桃树下吃午饭:山涧里摸的螺蛳炒辣椒,沙僧带来的军粮饼,白龙用灵贝熬的浓汤。孩子把山楂糕掰碎了拌在汤里,酸甜咸鲜的古怪搭配居然意外地可口。
饭后,白龙在树荫下教小猴们认字。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符,每一笔都带起细小的灵气旋风。沙僧则带着老猴们打磨农具,降魔杖点石成铁的本事引得阵阵惊呼。我枕着金箍棒假寐,听山风穿过新叶的沙沙声,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大王......"断腿老猴突然凑过来,独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后山的温泉还能用,要不要......"
水帘洞后的温泉池比记忆中小了一圈,但热气依旧氤氲。岩壁上多了几丛荧草,夜里会发出幽蓝的光。我泡在池子里,看老猴用石片刮我鳞甲缝隙里的积垢——当年这活总是小六干的,他手最轻。
"小六走前说,"老猴的石片在肩甲处顿了顿,"等大王回来,告诉他东边第三棵桃树下埋着东西。"
夕阳西沉时,我独自挖开了那棵桃树。三尺之下有个密封的陶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百颗桃核,每颗上都刻着字:
【甲申年西月初七,大王被擒第一日】
【丙戌年腊月廿三,天兵烧山,藏起小幺】
【戊子年中秋,潭中银鱼复现,大王或生还】......
最底下那颗最大,刻着:【壬寅年谷雨,老猴皆白发,犹望水帘动】
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传来刺痛。鳞片自动剥落几片,落入瓮中与桃核相伴。我添上新刻的【丁卯年惊蛰,归山】,重新封好陶瓮。
回程路上,月光照亮了山腰处的奇景——白龙的人参果树苗己经长到丈余高,根系遍布半个山坡,每处根须末端都开着白花。夜栖的鸟群围着树冠盘旋,偶尔啄食花瓣,翎羽沾了花粉后竟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水帘洞前燃着篝火。猪八戒不知何时上了山,正用九齿钉耙串着野鸡烤,油滴在火堆里滋滋作响。牛魔王一家带来了火焰山特产的孜然,香气勾得小猴们上蹿下跳。
"猴哥!"猪八戒油乎乎的手递来鸡腿,"俺老猪决定了,在高老庄开个果园!"
铁扇公主怀里的赤脚孩子己经睡着,布老虎的耳朵沾着孜然粉。红孩儿正用火焰法术给小猴们表演,吓得老猕猴首捂心口。沙僧的红发在火光中格外醒目,他新制的木杯上刻着弱水军的徽记。
夜深时,我独自跃上最高的那块望海石。山下的渔村亮着零星灯火,更远处,弱水军的楼船如星辰缀在海面。金箍棒横在膝头,"齐天"二字映着月光,仿佛在无声地发问。
元神深处的齐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急什么?种桃子的齐天大圣,不比当玉帝有意思?"
山风拂过桃林,新叶的沙沙声像极了五百年前的欢笑。断腿老猴悄悄爬上来,放下一壶新泡的桃叶茶。茶汤青碧,浮着两片粉白花瓣,喝起来苦中回甘。
"大王,"他犹豫片刻,"明日要不要去看看小六?"
东海潮声阵阵,月光洗净了五百年的尘埃。我着桃核上新鲜的刻痕,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