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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山风带着露水的清冽。
我蹲在花果山最高处的老松枝头，看着晨雾在山谷间流淌。五百年了，这棵松树粗了一圈，树皮上多了几道雷劈的焦痕，但枝干依然倔强地指向苍穹。脚下岩石缝隙里，几丛野兰草开着紫色的小花，香气混在风里，隐约带着当年孩儿们埋在这里的桃核味道。
水帘洞的瀑布声比记忆中轻了些。跃过水幕时，发现潭底积了厚厚的落叶，几只的山蛙蹲在石头上，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扑通"跳进水里。洞口的石碣还在，只是"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几个字被青苔填满，摸上去茸茸的，像某种小兽的皮毛。
洞内出奇地干净。石桌石凳一尘不染，甚至当年用来盛酒的石臼里还蓄着清水，水底沉着几颗圆润的鹅卵石。我正疑惑，忽然听见细微的"咔嚓"声——是那只断了一条前腿的老猕猴，正捧着个半青半红的桃子从侧洞钻出来。
"大王？"桃子掉在地上，老猴子的独眼瞪得溜圆，"真是大王回来了？"
他的惊呼引来了更多动静。石缝里、侧洞中、甚至钟乳石后面，钻出二十多只毛发稀疏的老猴。他们有的瞎了眼，有的缺了耳，最年轻的那只也掉了半口牙。但此刻全都又蹦又跳，叫声震得洞顶的蝙蝠乱飞。
"安静！"老猕猴用木棍敲打石壁，"按辈分来！"
于是我知道了这五百年的故事：
- 天庭的鹰犬每十年来搜山一次，抓走最健壮的猴子
- 老弱病残躲在瀑布后的暗洞里，靠苔藓和盲鱼过活
- 最艰难时，是山脚下的猎户偷偷往潭里扔果子......
老猕猴从石座底下掏出个陶罐，里面是用野果酿的劣酒："大王尝尝，比不得当年的蟠桃酿。"
酒液浑浊发苦，但咽下后喉头泛起奇特的回甘。混沌魔猿的鳞片微微震颤，将这股味道牢牢记住。洞外突然传来翅膀拍打声，一群山雀叼着新鲜野果飞进来，整齐地堆在石桌上。
"它们记得。"老猴子挠着秃斑处，"当年大王教它们采果子的手势。"
正午阳光穿透水帘，在洞内投下晃动的光斑。我坐在褪色的虎皮椅上（真虎皮早己朽烂，这是用山羊皮拼凑的），看老猴子们展示他们守护的"珍宝"——有我被擒那日崩飞的铠甲碎片、孩儿们用桃核雕的猴子军团、甚至还有片八卦炉里带出的火砖......
最珍贵的是一本用树皮缝制的画册，记录着花果山五百年的日出。每页右下角都画着个小猴子望天的剪影，笔触从稚嫩到老练，最后几页又变回颤抖的线条。
"小六画的。"老猕猴指着洞壁上的一道刻痕，"他去年冬天走了，埋在桃林最大那棵树下。"
傍晚，我带着猴群清理水帘洞外的杂草。混沌魔猿的双臂犁地比锄头还快，鳞片开合间就把板结的土壤翻得松软。白龙不知何时站在了潭边，腕间的人参果树苗无风自动。
"大师兄，"他蹲下来，把树苗的根系埋进新翻的土里，"试试这个。"
嫩芽入土的瞬间，整片山坡震颤起来。枯死的桃树桩抽出新枝，杂草丛中冒出无数嫩芽，最神奇的是潭水——突然涌出成群透明的银鱼，鳞片折射着七彩光芒。老猴子们尖叫着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中，我看见他们花白的毛发正慢慢转黑。
夜里，我们在洞外点起篝火。猪八戒不知从哪搞来几坛米酒，正用九齿钉耙当擀面杖捣年糕。牛魔王一家带来了火焰山的辣椒酱，辣得红孩儿首吐舌头。西海龙宫的厨子在水潭边架起蒸笼，海鲜的鲜香混着桃花的甜腻，勾得星星都亮了几分。
赤脚的孩子坐在铁扇公主膝头，正用桃核和红孩儿玩抓子儿。他的布老虎找回来了——沙僧用降魔杖从土地庙废墟里挖出来的，虽然脏得看不出本色，但孩子抱着它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圣。"沙僧递来一碟蒜蓉扇贝，"弱水军营重建好了，天猷元帅的旧部来了七成。"
我看向他指的方向。远处的海面上，隐约可见灯火通明的楼船，甲板上人影憧憧，正在操练某种新阵法。月光下，那些身影半透明如雾气，分明是弱水军的英灵。
白龙腕间的树苗突然开花，香气引来一群夜蝶。他望着海面轻声道："父王说，西海龙族愿意辅佐新天庭......"顿了顿，"如果大师兄肯当这个玉帝的话。"
猪八戒的耳朵"唰"地竖起来："猴哥当玉帝？那俺老猪岂不是能混个天蓬元帅当当？"
众人哄笑中，老猕猴颤巍巍地捧来一坛陈酿："大王，尝尝这个。"
掀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立刻盖过了海鲜的腥气。坛底沉着几片蟠桃核，还有一根金灿灿的毫毛——是我的，当年留给孩儿们保命用的。
酒过三巡，赤脚的孩子己经枕着布老虎睡着了。铁扇公主用芭蕉叶给他当被子，红孩儿难得懂事地守在旁边赶蚊子。猪八戒醉醺醺地拉着牛魔王划拳，龟丞相和西海龙王在下一种复杂的海棋。
我跃上水帘洞顶的巨石，看月光洒满东海。潮声里，元神深处的齐天懒洋洋地开口："当玉帝多没劲，不如带着孩儿们种桃子去。"
金箍棒斜倚在肩头，"齐天"二字在月下微微发烫。山风拂过鳞甲，带来桃林新枝的沙沙响。远处海面上，弱水军的楼船正升起试航的帆。
沙僧的红发在篝火旁格外醒目，他正在教老猴子们用藤条编铠甲。白龙被一群小猴围着，腕间的树苗分出细枝给他们当玩具。猪八戒的呼噜声震得潭水泛起涟漪，倒是和瀑布声意外地和谐。
老猕猴悄悄爬上来，递给我一个粗糙的桃木杯："大王，家园还在。"
杯里是用新桃榨的汁，甜中带涩，像极了这五百年的光阴。混沌魔猿的双臂鳞片轻轻开合，将这份滋味永远刻入血脉。
东方既白，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山脚下的村庄传来鸡鸣。炊烟袅袅升起，与弱水军的旌旗遥相呼应。
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