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涌出的热浪带着金属熔化的气味,像是有人在此处打翻了老君的炼丹炉。我们眯起眼睛,等最初的灼热气浪过去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倒悬的佛殿。
鎏金穹顶在我们脚下延伸,断裂的梁柱像巨兽的肋骨刺向"天空"——那里本该是地面,此刻却成了深不见底的渊薮。无数金线从深渊中垂下,每根末端都拴着一具干尸:有罗汉、菩萨、甚至还有几个完整的天兵方阵。他们像风干的腊肉般轻轻摇晃,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佛殿中央。
中央莲台上盘坐着如来的金身——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金身的话。
他的左半身保留着佛陀的庄严法相,右半身却完全虫化,甲壳缝隙间渗出粘稠的金液。六只蜂足从肋下伸出,深深扎入莲台。最骇人的是头颅:左脸宝相庄严,右脸却是狰狞的复眼结构,数千个小眼珠不停转动。当他开口时,声音也不再是熟悉的梵音,而是带着蜂群嗡鸣的杂音:"妖猴......你终于......"
话未说完,水晶匣中的金蝉残翼突然暴起,化作流光刺向如来右脸的复眼。如来吃痛,虫化的半边身体剧烈痉挛,蜂足胡乱挥舞,扫倒了数根梁柱。断裂处喷出的不是木屑,而是半凝固的金蜜。
"现在!"唐僧将剩余的人参果种子撒向空中,"种因得果!"
种子遇风生长,瞬间化作九棵微型人参果树,根系如银针般刺入如来蜂足与莲台的连接处。金身与虫壳的接缝处开始龟裂,露出里面蠕动的金线。白龙趁机跃起,龙爪划过那些裂缝,腕间的根系纹路突然暴长,顺着缝隙钻入如来体内。
沙僧的降魔杖插入地面,红发间的金线无风自动。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杖头的铜铃残片上:"弱水军,列阵!"
血珠化作三百虚影,正是当年天蓬麾下的精锐。他们结成水幕大阵,将喷溅的金蜜挡在外围。我则踏着坠落的梁柱逼近莲台,金箍棒上的"齐天"二字亮如烈日。
如来突然狂笑起来,虫腹剧烈收缩,产下三枚巨大的蜂卵。卵壳迅速破裂,钻出的不是工蜂,而是三个熟悉的身影——
身穿锦斓袈裟的唐僧、银鳞染血的白龙、以及红发褪成灰白的沙僧。
"心魔?"我冷笑,"这招过时了。"
"不。"如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是你最怕的'可能'。"
三个幻象同时开口:
"若你跟了金蝉子......"假唐僧颈后的金蝉纹路活了过来,"此刻被钉在莲台上的就是你。"
"若你留在鹰愁涧......"假白龙露出被弱水腐蚀的骨骼,"何至于连累西海。"
"若你甘当卷帘将......"假沙僧掀开衣领,露出弱水烙印,"至少能保全兄弟。"
金箍棒在掌中颤抖,混沌魔猿的鳞片微微翻卷。就在此时,真正的唐僧突然盘坐在虚空中,开始诵念一段古怪的经文——不是梵语,不是道音,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音节铿锵如金石相撞。
随着诵经声,他额间的银蛾印记脱离皮肤,在空中化作一只活生生的六翅天蝉。天蝉扑向如来的复眼,两片残翼终于合二为一。
耀眼的白光中,我看见了五百年前的真相——
如来在灵山密室剥下金蝉翅膀,却不知天蝉早己将真灵一分为二。半片残翼带着记忆藏入弱水,半片带着修为遁入轮回。而混沌魔猿的左臂,正是当年与天蝉立约的凭证。
白光褪去时,如来虫化的半边身体己经冻结成琥珀状。他挣扎着抬起完好的左手,掌心浮现出紧箍咒的符文:"妖猴!你当真以为......"
话未说完,赤脚孩子给的麦芽糖突然从我怀中飞出,糖块融化后露出里面藏着的琉璃碎片。碎片刺入如来掌心,紧箍咒的符文顿时溃散。
"还等什么?"元神深处,齐天的声音狂放不羁,"揍他!"
金箍棒带着五百年的怒火砸下。第一棒打碎金身左臂,第二棒击穿虫腹甲壳,第三棒正中眉心——
"咔嚓!"
如来的头颅裂开,却没有流血,而是涌出无数金蜂。它们在空中组成新的面容,赫然是玉帝的模样。
"你以为......"蜂群震动发出玉帝的声音,"如来就是终点?"
整个灵山开始崩塌。倒悬的佛殿寸寸碎裂,露出外面真正的天空——那根本不是天,而是无边无际的蜂巢结构,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熟睡的神佛。
唐僧接住坠落的金蝉翼,银蛾印记在额间重新凝聚:"悟空,看脚下!"
莲台之下,灵山的根基暴露无遗——那是棵巨大的人参果树,根系缠绕着无数金线,正在缓慢枯萎。树冠上结的不是果,而是一个个微型世界:天庭、地府、人间......
白龙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腕间的根系纹路疯狂生长:"它在抽取三界灵气!"
沙僧的红发瞬间灰白,降魔杖上的铜铃全部炸裂:"弱水在倒流!"
如来残躯发出最后的狂笑:"一起......"
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抱住莲台。齐天在元神深处大笑:"想得美!"
暗金与银白的纹路交织成网,将崩塌的灵山暂时固定。唐僧将金蝉翼按在我眉心,温润的力量如潮水般涌来:"悟空,该你了。"
金箍棒插入莲台中央的裂缝,棒身的"齐天"与"大圣"西字脱离金属,化作流光环绕周身。五百年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 花果山顶的日出
- 蟠桃园里的醉意
- 八卦炉中的煎熬
- 五行山下的寒暑......
最后定格在唐僧揭开山巅佛帖的那一刻。
"师父。"我听见自己说,"这次,换我来。"
双臂发力,灵山穹顶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天光倾泻而下,照出蜂巢外真正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