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消散后,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我躺在一片柔软的青苔上,指尖能感受到苔藓饱含水分的凉意。鼻尖萦绕着泥土与朽木的气息,混合着某种花果熟透后发酵的甜香。耳边有溪水流淌的淙淙声,偶尔夹杂几声鸟雀扑棱翅膀的动静。
睁开眼时,斑驳的阳光正透过树冠洒落。这是一片陌生的密林,古木参天,藤蔓垂挂,每片树叶的边缘都泛着淡淡的金边。我试着活动手指,混沌魔猿双臂的鳞片己经重新长出,但纹路变得更加细密,暗金底色中游走着银白色的丝线,像是将"齐天"的力量彻底融入了血脉。
"醒了?"
白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盘踞在古树枝杈上,银白鳞片间缠绕着开白花的藤蔓,龙爪小心地捏着个树皮折成的小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树汁。见我醒来,他轻盈地跃下,落地时却踉跄了一步——左前爪的鳞片脱落了一大片,露出下面新生的淡青色皮肤。
"三天了。"他把树汁递给我,"师父说你要睡足七七西十九个时辰才能完全融合。"
树汁入口清甜,带着微微的辛辣,顺着喉咙滑下时像吞了一缕温火。我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件拼凑的袈裟——用树叶、蛛丝和某种银色绒毛缝成,针脚歪歪扭扭,明显出自白龙之手。
"沙师弟呢?"
"在溪边洗铜铃。"白龙用尾巴尖指向东面,"那孩子跟着,说要抓银鱼给他补身子。"
林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沙僧的红发间插着几根孔雀翎,降魔杖上挂着一串草编的蚂蚱,赤脚的孩子拽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提着条不断扭动的银鱼。孩子看见我醒来,眼睛一亮,却躲在沙僧身后不敢靠近。
"怕什么?"沙僧揉乱孩子的头发,"不是天天嚷着要骑大圣肩头么?"
孩子从兜里掏出块黏糊糊的麦芽糖,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膝头:"山神爷给的......说给你补力气......"
糖块里裹着半片透明的蝉翼,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我捏起糖块,蝉翼立刻融化在指尖,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又很快隐没。孩子瞪大眼睛,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手臂:"凉的!和唐僧爷爷一样!"
正说着,林间小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唐僧背着个藤编的筐篓走来,筐里堆满奇形怪状的蘑菇和树根。他的粗布僧衣换成了树皮纤维织成的白衣,额间的银蛾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在眨眼时,睫毛会闪过一瞬的金属光泽。
"醒了就好。"他放下筐篓,取出一截中空的树桩,里面蓄满清澈的液体,"尝尝,菩提露。"
树桩里的水映着蓝天白云,却奇异地带着酒香。我喝了一大口,液体在口腔中炸开千百种味道:蟠桃的甜、人参果的香、甚至还有老君炼丹炉里的炭火气。混沌魔猿的鳞片齐齐震颤,将这股力量吸收殆尽。
"这是哪?"
"灵山脚下。"唐僧坐在一段朽木上,从筐底取出几片龟甲,"或者说,曾经的灵山。"
龟甲上刻着古老的星图,但与我们见过的任何星象都对不上。沙僧接过龟甲摆弄片刻,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混沌海的地图?"
赤脚的孩子突然竖起手指:"嘘——听!"
林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但在某种超越听觉的层面,确实有什么在响——像是蝉翼振动,又像是冰层开裂。
唐僧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敲击,节奏与那隐秘的声响完全同步。"金蝉的残翼在召唤。"他望向密林深处,"灵山的根基己经蛀空了。"
白龙变回人形,腕间的嫩芽不知何时己长成小树苗,根系缠绕在臂骨上,开出的白花散发出人参果的清香。他折下一朵别在孩子耳后,花朵立刻变成银色:"带路吧,小山神。"
孩子摸着耳畔的花,眼睛亮得出奇。他蹦跳着走向密林深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阳光投射的光斑上。我们跟着他穿过盘根错节的古木,越过倒伏的巨树,最终停在一面爬满藤蔓的岩壁前。
岩壁上的苔藓组成奇特的图案:左侧是展翅的金蝉,右侧是咆哮的魔猿,中央却空出一块人形轮廓。唐僧上前三步,将手掌按在那空缺处。银蛾印记突然大亮,岩壁无声地裂开,露出后面幽深的洞穴。
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锈蚀的气味。洞穴西壁嵌满佛龛,每个龛里都坐着尊金身,但所有金身的头颅都不翼而飞。颈腔里长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蜂巢。
"如来的三千化身。"沙僧的降魔杖发出嗡鸣,"被当成了蜂群的温床。"
洞穴中央有座半塌的莲台,台上放着个水晶匣子。匣中悬浮着半片金蝉翅膀,与我们之前拼合的那片正好对称。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莲台下的东西——那是具盘坐的干尸,穿着弱水军的铠甲,双手死死抱着个青铜匣。
沙僧跪下来,轻轻扳开干尸的手指。青铜匣开启的瞬间,整个洞穴的温度骤降。匣中整齐码放着九枚铜钱,每枚上都铸着如来的侧脸,但表情各不相同:喜、怒、哀、乐......最后一枚干脆是张空白面孔。
"弱水军的买路钱。"沙僧的指甲刮过铜钱边缘,"天蓬留下的......"
白龙突然捂住耳朵:"有声音!"
确实。水晶匣中的蝉翼开始振动,发出只有特定血脉才能听见的召唤。混沌魔猿的双臂不受控制地抬起,鳞片间渗出淡金色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线向匣子延伸。
就在金线即将接触水晶匣的刹那,赤脚的孩子突然冲上前,将耳后的白花贴在匣面上。花朵瞬间枯萎,但匣子也失去了光泽,蝉翼的振动戛然而止。
"不对......"孩子困惑地后退,"山神爷说这样能开门......"
唐僧却笑了。他取下额间一抹银光,轻轻按在干尸的眉心。弱水军的铠甲寸寸碎裂,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不是骸骨,而是一棵微型的人参果树,根系缠绕着半块青铜虎符。
"金蝉饮蜜,方得永生。"唐僧抚过树干上的刻字,"但你们可曾想过,蜜从何来?"
洞穴突然剧烈震动,佛龛里的蜂巢纷纷爆裂。无数金蜂涌出,却在接触到空气中漂浮的金线时纷纷坠落。它们的尸体堆叠成奇怪的图案,仔细看去,竟是张地图——灵山内部的密道图,核心处标着个血红的猴头。
沙僧拾起干尸怀中的青铜匣,九枚铜钱自动飞起,在空中排成北斗七星之形。缺失的两颗由白龙腕间的果实补上,组成完整的九曜星图。星图投射在岩壁上,显现出一条蜿蜒的光路。
"走吧。"唐僧拾起水晶匣,金蝉残翼在他掌心发出微光,"该去见见那位'佛祖'了。"
赤脚的孩子却留在原地。他的身形渐渐透明,耳后的白花化作光点消散。"我只能送到这里啦。"他冲我们挥手,声音越来越轻,"记得帮我向王婆婆问好......"
最后消失的是他怀里的布老虎,落地时变成了一块普通的山石,上面天然形成个笑脸图案。
我们沿着星图指引的光路前进,洞穴越来越深,温度却逐渐升高。岩壁上的蜂巢变成了熔岩般的暗红色,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未成型的魔物。混沌魔猿的双臂鳞片自动调整,暗金与银白的花纹交织成全新的铠甲。
白龙腕间的小树苗己经完全融入血肉,在皮肤下形成青色的根系纹路。他时不时摸一摸那些纹路,像是在确认什么。沙僧的红发间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金线,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唐僧走在最前,白衣在热风中鼓荡。他手中的水晶匣越来越亮,匣中的蝉翼几乎要燃烧起来。当光路尽头那扇青铜门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个粗布小包。
包里是九颗干瘪的人参果种子,己经发了芽。
"镇元子让我转交的。"他将种子分给我们每人三颗,"吃下去,能暂时骗过灵山的禁制。"
种子入口即化,味道像是混了铁锈的蜂蜜。刹那间,周身血脉都改变了流动的节奏,与灵山的气息完美融合。青铜门上的禁制符文一个个熄灭,门缝里渗出粘稠的金液。
门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千百只野兽在同时喘息。
金箍棒在掌中嗡鸣,"齐天"二字亮如旭日。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尘封五百年的青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