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化妆间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缕月光。
林雨晴的演出服还沾着小豆子的眼泪,顾承渊的西装袖扣不知何时蹭上了她发间的茉莉香。
"要去我家天台吗?"他的拇指无意识着丝帕边缘的针脚,那只歪扭的蝴蝶在月光下像活了似的,"那里...能看到整座城市的雨云。"
林雨晴应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刚才跳舞时还烫,像块捂了二十年的冰突然化了,正滴滴答答渗进她指缝里。
顾家老宅的天台爬满老藤,夜风卷着梅雨季特有的。
顾承渊倚着铸铁栏杆,喉结动了动三次才开口:"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
他望着远处霓虹在云层里投下的光晕,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我妈跪在雨里,求我爸别让她退出舞团。
白纱裙全贴在腿上,头发糊在脸上,可她还在说'再给我三个月,等这届比赛拿奖...'我爸站在廊下,手里捏着撕碎的演出票,说'顾家儿媳不需要会跳舞的废物'。"
林雨晴的手指轻轻蜷起。
她看见他睫毛在月光下颤动,像只被雨打湿的蝶。
"我躲在二楼窗后。"顾承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我妈抬头看我,嘴型是'渊渊,帮妈妈'。
可我...我把窗帘拉上了。"
风突然大了。
林雨晴被他攥得生疼,却反握住他冰凉的手背:"后来呢?"
"后来我爸把我妈关进阁楼,说'情感是弱点'。"他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后来每场雨都在提醒我,我是个连妈妈都保护不了的胆小鬼。"
林雨晴没说话。她退后半步,在天台的月光里缓缓抬起手。
第一个动作是蜷缩——像个孩子把自己团成球,额头抵着膝盖,指尖抠进虚拟的地板缝。
第二个动作是颤抖——肩膀抽抽搭搭,手臂环住自己,像要接住所有砸下来的雨。
第三个动作是挣扎——一只手突然撑地,另一只手举向天空,指尖在风里抓了又抓,像要够到那扇被拉上的窗帘。
最后,她首起腰。
月光顺着她的脊椎流下来,裙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只终于展开翅膀的蝶。
"你看。"她的声音裹在风声里,却清晰得像晨钟,"当年那个孩子还在雨里,但现在的你,己经走到他面前,牵起了他的手。"
顾承渊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伸手想去碰她扬起的下巴,指尖却在离她皮肤半寸的地方停住——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想触碰一道光而不是躲避。
"雨晴。"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我好像...不那么怕雨了。"
顶楼书房的水晶灯突然刺亮。
沈佩瑶捏着私人侦探发来的定位,指甲在手机屏上掐出月牙印。
窗外的雨云正往老宅方向涌,像她此刻翻涌的怒火——顾承渊竟然带那个回了顾家祖宅的天台?
"夫人,少爷的车进院门了。"管家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沈佩瑶把手机摔在檀木书桌上。
她抚平真丝睡裙的褶皱,镜子里的自己依然优雅,只是眼尾细纹里藏着刀:"让他来书房。"
顾承渊推开门时,沈佩瑶正端着青瓷茶盏。
月光从她背后的落地窗漏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横在两人中间的锁链。
"听说你今晚和那个流浪儿跳了支舞。"她吹开茶沫,"顾氏要和苏氏联姻的消息,明天晨报头版。"
"我不娶苏小姐。"顾承渊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砸进湖面的石头。
沈佩瑶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她盯着儿子西装上没系好的领扣,那是林雨晴替他系的——多可笑,当年她也是这样,替顾承渊的父亲整理领扣,然后被锁进阁楼。
"你知道顾家的继承人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突然甜得发腻,"是慈善基金的掌控权,是三十家企业的生死,是...你母亲后半生的体面。"
顾承渊往前走了一步。
他第一次看清母亲眼角的泪痣,和记忆里那个跪在雨里的女人重叠——原来她也只是个被锁链困住的人。
"我不是为你活的。"他说,"我是为自己活着。"
沈佩瑶的茶杯碎在地上。
瓷片扎进她的脚背,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像朵妖异的花。
"你会后悔的。"她盯着儿子转身的背影,声音里终于泄了气,"当年你妈也是这么说的,后来..."
顾承渊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林雨晴在天台跳的那支舞,想起小豆子补的蝴蝶,想起舞台上观众的掌声像温暖的海。
他没回头。
老宅外的梧桐树下,一道黑影闪进灌木丛。
记者陈默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微型摄像机,刚才顾承渊那句"我是为自己活着",足够让明天的头条炸开锅——更何况,他还拍到了沈佩瑶摔碎的茶杯,和地上那滩血。
陈默猫腰钻进巷口的老居民楼时,后颈还沾着梅雨季的潮气。
他把微型摄像机往发霉的茶几上一磕,镜头盖"啪"弹起来的瞬间,电脑屏幕正跳出顾家慈善基金的转账记录——二十笔标注着"儿童艺术教育"的款项,收款方全是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
"操。"他的指节重重砸在键盘上,屏幕蓝光映得眼底发红。
三个月前他在福利院拍流浪儿童时,看见顾氏捐的钢琴蒙着灰,管理员叹气说"钱到账晚,孩子们早等不及"。
现在这些数字像带刺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备注"王工"的号码闪着光。
陈默深吸口气,按下接听键:"王哥,我是小陈。
就想问下您之前说的顾氏山区舞蹈教室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只听见抽油烟机的轰鸣。"明早六点,人民公园老槐树下。"王工的声音压得极低,"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林雨晴推开"萤火"舞团玻璃门时,发梢还滴着夜露。
小豆子举着彩纸折的蝴蝶扑过来,发顶的呆毛扫过她下巴:"雨晴姐!
莉莉姐说要教我们跳《雨中蝶》!"
"小馋猫,先听雨晴姐说话。"赵莉莉擦着把破了边的镜子,发圈歪在耳后,倒比化了妆还精神。
林雨晴把帆布包往旧沙发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出清脆的响。"我想把课堂搬出去。"她望着墙上门贴的孩子们画的彩虹,"商场负一层、社区健身区、地铁口的小广场——哪里有孩子,我们就去哪里跳。"
"好耶!"小豆子蹦起来,彩纸蝴蝶飞进吊扇叶片里。
赵莉莉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再抬头时眼里亮得惊人:"我就说嘛,咱们的舞不该困在这破仓库里!"
但林雨晴没笑。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后背——从顾家老宅出来打车时,那辆银灰色轿车跟了三个路口;刚才上楼时,转角的快递箱明明是空的,却飘出若有若无的檀木香,和沈佩瑶身上的香水味一模一样。
"雨晴姐?"小豆子扯她衣角,"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没事。"林雨晴蹲下来,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领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天台月光里顾承渊颤抖的睫毛,想起他说"我好像不那么怕雨了",喉咙突然发紧。"我们要更快,"她轻声说,"在雨下大之前。"
顾承渊的钢笔尖在"顾氏公益信托基金"的文件上顿住。
落地窗外,晨雾正漫过陆家嘴的玻璃幕墙,像极了天台夜风中林雨晴扬起的裙角。
"少爷,沈夫人今早调了三千万到'春苗'基金会。"助理小周捧着平板走进来,屏幕上跳动着资金流向图,"但根据您的要求,法务部己经锁定了五家关联公司的异常交易。"
顾承渊的指节抵着太阳穴。
他想起昨夜书房里母亲破碎的茶杯,想起她脚背渗血的模样——那个跪在雨里求父亲的女人,和现在掌控着百亿资金的顾太太,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把信托账户权限设为双人认证。"他突然说,"我和林雨晴的指纹。"
小周的指尖在平板上顿了顿:"可是......"
"没有可是。"顾承渊抽出钢笔在文件上签了名,墨迹在"顾承渊"三个字上晕开一小团,像滴未落的雨,"她需要的不是施舍,是能自己握住的伞。"
沈佩瑶对着梳妆镜涂口红时,镜子里的自己正在笑。
珊瑚色唇釉抹过唇峰,像给刀刃镀了层糖衣。
"夫人,少爷的信托基金文件送来了。"管家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
"烧了。"她转动着香奈儿口红管,"顺便告诉陈律师,把林雨晴在江湾路的仓库租赁合同......"她顿了顿,指甲在镜面上划出细响,"到期时间提前半年。"
电话在这时响起。
沈佩瑶接起来,听着那头的汇报,笑意更深了:"房东不肯续约?
那就多找几个。
我要让她明白,没有顾氏的慈善光环,她的'萤火'连块能落脚的砖都找不到。"
窗外,第一滴雨落下来,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林雨晴还不知道,当她明天推开仓库门时,迎接她的将不是孩子们的笑声,而是一张鲜红的"不再续租"通知——墨迹未干,正随着梅雨季的潮气,缓缓渗进她和顾承渊刚铺好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