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狂那凄惨的模样和擂台上三个深不见底的小洞,如同两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青云宗弟子的心脏上。
演武场那因仙尊驾临而燃起的狂热战意,如同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冰原。数千道目光凝固在松荫下那个慵懒的身影和他手中那罐平平无奇、此刻却散发着致命诱惑(或者说致命威胁)的黑色液体上。
林简那句带着嫌弃的“糖水”和“碰瓷”的评价,如同魔咒般在众人脑海中反复回荡。
糖水?
能把炼气七层、穿着冰蚕法袍的天才弟子震得倒飞吐血、灵力失控、洞穿加固擂台的……糖水?
仙尊管这叫糖水?!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宕机状态。裁判长老脸色惨白如纸,腿肚子都在打颤,看着擂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张狂,又看看林简那不耐烦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先救人,还是先跪下请罪。云逸真人更是眼前一黑,差点从观礼台上栽下去。他强撑着扶手站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比那千年寒玉椅散发的气息还要冰冷百倍!
“快!快救人!”云逸真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嘶哑。几个反应过来的执事长老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张狂所在的擂台,手忙脚乱地往他嘴里塞保命的丹药,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住他紊乱的经脉,如同捧着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
整个小比的气氛,彻底变了味。
接下来的比试,变得极其诡异。
所有弟子,无论之前多么嚣张跋扈、意气风发,只要他们的擂台靠近东侧松荫,动作都变得异常僵硬、小心翼翼。出招时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松荫方向,生怕动作幅度大了,带起一阵风,惊扰了那位正在“品尝仙露”的仙尊。更有甚者,对手之间打着打着,发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开始“文斗”——比拼灵力控制的精妙程度,招式花哨却毫无杀伤力,仿佛在进行一场优雅的灵力体操表演,只为在仙尊面前“展示”一下,绝不敢弄出半点大的声响。
演武场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近乎谄媚的安静。只有灵力细微的嗡鸣和偶尔低不可闻的闷哼声。弟子们的斗志被一种名为“仙尊手中糖水”的大恐怖彻底压制。
松荫下,林简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只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刚才那个叫张狂的家伙太吵,现在总算消停了。他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冰凉的寒玉更好地贴合腰背,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擂台上那些慢吞吞、软绵绵的“表演”,觉得无聊透顶,还不如看蚂蚁搬家有意思。
“铁柱,”他懒洋洋地开口。
“在!林哥!”赵铁柱一个激灵,立刻挺首腰板,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尤其是对他怀里瓦罐的敬畏)和十二万分的专注。
“冰化了。”林简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罐,里面的冰块己经所剩无几。
赵铁柱立刻如同接到了最高战备指令,小心翼翼地从怀里的大瓦罐中又掏出一罐冰得恰到好处的可乐,双手奉上,替换掉林简手中那罐“半温”的。整个过程屏息凝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解一件上古神器,生怕自己一个手抖,让罐子里那恐怖的“糖水”溅出来一滴。
林简满意地接过,拉开拉环,又是一阵清晰的“嗤”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演武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附近几个擂台上的弟子动作齐齐一僵,差点灵力走岔了气。
云逸真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好好的一场选拔精英、磨砺弟子的入门小比,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在仙尊威压(主要是那罐“糖水”的威慑)下的无声默剧!这还怎么比?选拔个锤子啊!
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把目光投向松荫下,祈祷着这位祖宗能快点“观战”结束,或者……干脆睡着?
或许是云逸真人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擂台上那些“慢动作回放”实在太催眠,林简在喝掉第三罐可乐后,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温暖的阳光透过松针缝隙洒下,身下是沁人心脾的冰凉,耳边是赵铁柱有节奏的、小心翼翼的扇风声……完美的午睡环境。
他打了个哈欠,身体往下滑了滑,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含糊地对赵铁柱吩咐:“看着点,别让人吵我。” 然后,就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青云宗演武场最核心的“圣地”,在那张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千年寒玉椅上……睡着了。
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
仙尊……睡着了?
在入门小比的现场……睡着了?!
云逸真人嘴角抽搐,看着林简那毫无防备、甚至微微张着嘴的睡颜,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挥了挥手,示意小比继续,但声音压得极低:“动作……都轻点。”
于是,青云宗历史上最安静、最压抑、最憋屈的一场入门小比,在仙尊均匀的鼾声中,以一种近乎默哀的肃穆气氛,悄然进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夕阳再次将天边染红,小比终于接近尾声。云逸真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生死大战般疲惫。他正准备宣布结束,然后恭恭敬敬地“请”走那位睡了大半天的仙尊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是负责宗门历练事务的吴长老。他脸色同样凝重,凑到云逸真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逸真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下意识地看向松荫下那个依旧睡得香甜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吴长老带来的消息很简单:宗门掌控下的一处低级秘境“迷雾森林”,即将在十日后开启。这是新弟子入门后第一次重要的实战历练,关乎资源分配和未来培养方向。但最近,守护秘境入口的禁制波动异常剧烈,似乎有提前开启的征兆,且内部妖兽也变得比往年更加躁动不安。为确保安全,需要一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带队坐镇。
按惯例,带队人选本该在几位金丹期长老中轮值。但玄云子师伯还在闭关(参悟那子虚乌有的“音律大道”),剩下的几位长老,要么在主持小比收尾,要么有要务在身,要么……修为在躁动的秘境面前似乎也不太够看。
思来想去,整个青云宗,还有谁能比松荫下那位睡神更“高深”、更“坐镇”?哪怕他只是去那里睡觉,光是“仙尊在秘境里”这个消息,就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的势力退避三舍,让躁动的妖兽瑟瑟发抖!
可是……让他去?云逸真人光是想象一下开口的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后槽牙都隐隐作痛。上次请他参加小比,差点要了他半条老命!这次是去危机西伏的秘境啊!仙尊会答应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答案!
但宗门的未来,弟子的安危……云逸真人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作为掌门的责任感和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呢?),压倒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迈着沉重而悲壮的步伐,朝着那片松荫走去。
林简睡得很沉。寒玉椅隔绝了地面的震动,赵铁柱的扇风带来了恰到好处的微风。首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他脸上的阳光。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云逸真人那张写满了“我有天大的麻烦要麻烦您”的老脸。
林简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他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云逸真人,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极度不爽:“又怎么了?小比不是结束了吗?我要回去睡觉!”
“师叔……”云逸真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的青玉地面上,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弟子……弟子万死!实在是有天大的难处,关乎宗门根基和数百新弟子的性命啊!恳请师叔垂怜,再听弟子一言!”
他这惊天动地的一跪,瞬间又把全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弟子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大气不敢出,纷纷猜测掌门又摊上什么泼天大事了?难道是赤霄门打上门报复了?还是张狂那小子伤重不治了?
林简被那“扑通”声和哭嚎吵得彻底没了睡意。他烦躁地坐起身,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眼神不善地盯着跪在眼前的云逸真人:“说!说完赶紧滚!再废话我让你也尝尝‘糖水’的滋味!”
云逸真人吓得一个哆嗦,差点真的滚了。他强自镇定,语速飞快地将秘境提前开启、妖兽躁动、急需强力长老坐镇的情况和盘托出,最后几乎是匍匐在地,带着哭音哀求:“师叔!弟子知道您一心清净!但此事实在是……实在是宗门无人啊!玄云子师伯闭关未出,其他长老恐难当此重任!弟子斗胆,恳请师叔看在青云宗供奉您一场的份上,屈尊降贵,往那迷雾森林走一遭!无需师叔动手!只需师叔……只需师叔在秘境入口处坐镇!弟子保证!绝对清净!绝对无人打扰!秘境里还有不少甘甜多汁的‘雾隐果’,最是解渴消暑……”
云逸真人几乎是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清净”和“好处”都说了出来,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雾隐果”的描述,带着一丝卑微的诱惑。
林简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秘境?妖兽?坐镇?麻烦!天大的麻烦!他刚想一口回绝,旁边的赵铁柱却突然“啊”了一声,憨憨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雾隐果?”赵铁柱眼睛发亮,舔了舔嘴唇,小声对林简说,“林哥!那果子俺小时候跟俺爹在山里采到过一回!可甜了!水多!比山下的梨子还甜!冰冰凉凉的!咬一口,那汁水……啧啧!”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比划着,仿佛那甜美的滋味就在眼前。
林简原本不耐烦的眼神,在听到“甜”、“水多”、“冰冰凉凉”这几个词时,微微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冰可乐虽然好,但喝多了也腻。这听起来纯天然无添加的冰镇水果……似乎有点吸引力?
云逸真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简那一瞬间的迟疑!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加码,声音更加恳切:“对!对!雾隐果!甘美异常!乃是迷雾森林特产!弟子立刻派人去采摘最新鲜、最大个的,用寒玉盒冰镇着,随时供师叔享用!而且秘境入口处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比这演武场还要清净百倍!绝对无人打扰师叔清修!”
林简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看看眼前跪着的老泪纵横(装的)的掌门,又看看旁边一脸向往“甜果子”的憨憨铁柱,再想想自己那快要告罄的可乐库存和这越来越吵闹的宗门……
“清净?”他狐疑地看向云逸真人。
“绝对清净!弟子以道心起誓!”云逸真人指天发誓,斩钉截铁。
“果子管够?”
“管够!绝对管够!弟子亲自盯着,只选最好的!”
林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去一个据说很清净的地方吃免费冰镇水果”和“留在宗门被各种破事烦扰”之间的利弊。
终于,在云逸真人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林简极其勉强地、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丢下几个字:
“行吧。东西准备好。别让人吵我睡觉。”
说完,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逸真人狂喜!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强忍着激动,对着林简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虽然林简看不见):“谢师叔!谢师叔大恩!弟子这就去安排!定让师叔满意!”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宗门有救了”的使命感,风风火火地冲下山去布置了。
赵铁柱也兴奋地搓着手:“嘿嘿,雾隐果!管够!林哥,跟着你真有口福!”
林简没理他,只是在寒玉椅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他的回笼觉。至于什么秘境、妖兽、坐镇……关他屁事。他只知道,十天后,有免费的、冰镇的、很甜的果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