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暗。
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阳光彻底隔绝,只在缝隙处透进一丝惨淡的灰白。空气里有灰尘、没吃完的外卖盒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馊味,还有…一种沉闷的、仿佛生命停滞的气息。
苏寅瑶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像一只失去外壳保护的软体动物。身体沉重得连翻个身都费劲,心口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窒息感。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蓝光映在她空洞无神的眼睛上。屏幕上是一个未接来电——奶奶的。还有几条未读消息,估计也是奶奶发的,问她吃饭没,药吃了没。
她知道奶奶担心。自从半年前确诊中度抑郁,办了休学手续后,她就成了这副样子。像一滩烂泥,糊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爸妈早逝,是奶奶靠微薄的退休金和打零工把她拉扯大,供她上了大学。
可现在…她只觉得对不起奶奶,巨大的愧疚感像藤蔓缠紧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却又让她更加无法动弹。
饿吗?胃里空得发疼,但一想到要起身,要走到厨房,要打开冰箱,要思考吃什么…每一个步骤都像要翻越崇山峻岭,光是想想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桌上放着一个冷透发硬的叉烧包,是奶奶前天过来看她时买的,她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味同嚼蜡。旁边还有一瓶开了封但没吃几颗的抗抑郁药。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黑夜?不重要了。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在黑暗里缓慢地腐朽。
电脑屏幕的光,成了她与外界虚弱的联系,也成了她逃避现实的深渊。她机械地玩着游戏,看着那些光鲜亮丽、充满活力的人生,只觉得刺眼,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是奶奶的拖累。
屏幕顶端又弹出一条消息,是房东催缴房租的。奶奶上次来,偷偷把一叠皱巴巴的零钱塞在枕头底下,说是这个月的房租…那钱,带着奶奶手上的老茧味和汗味。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猛地冲上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连活下去都这么费力?为什么要把奶奶拖进这无底的泥潭?她猛地抓起那个冷硬的叉烧包,像抓着什么罪证,狠狠砸向墙壁!
“啪!” 包子在墙上撞得西分五裂,碎屑溅落一地。
这微不足道的发泄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她颓然倒回床上,胸口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抽搐、紧缩!眼前瞬间被浓密的黑点覆盖,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抽吸着空气,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绝望和濒死的恐惧瞬间包裹住了她。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迅速吞没了她最后一点意识。在彻底沉没前,墙上那摊叉烧包的碎屑,在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她站在一条又长又陡、看不到头的青石台阶上。两边是翻滚的浓雾,深不见底。她还穿着那身在出租屋里沾满颓废气味的睡衣,手里空空如也——那砸碎的叉烧包,连同她对“正常生活”的最后一点挣扎和绝望,都留在了那个冰冷的房间里。
“爬上去!爬上去就能摆脱这该死的沉重!就能重新呼吸!” 脑子里嗡嗡响,像是守拙师兄的吼,又像是她自己灵魂深处在濒死边缘爆发出的、对“生”的最后一点疯狂渴求。
她想爬!用尽灵魂里残存的全部力气想往上冲!可身体沉重得像背负着那座名为“抑郁”的大山,每一步都像在黏稠的沥青中跋涉。心口的位置传来空洞的、令人窒息的绞痛。
台阶冰冷坚硬,硌得她灵魂都在颤抖。脑子里还残留着房东催租的信息、奶奶担忧的眼神、以及那无边的黑暗和自我厌恶…无形的绝望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她灵魂佝偻,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要被彻底碾碎。
“不…不行了…太累了…” 灵魂在哀嚎,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几乎要将她拖垮。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头台阶突然像流沙一样往下陷。她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这一次,她什么也抓不住,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结束…也好…” 灵魂深处甚至闪过一丝解脱的念头。失重感混合着猝死前那最后的窒息和剧痛,瞬间将她吞没。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暖意和…一丝霸道生机的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穿透了冰冷的黑暗——那是她在空洞混乱中,因极度恐惧而本能吞下叉烧包时,爆发出的、残留在灵魂深处的食能?
还是云岿山道长在她昏迷濒死时,以秘法强行打入她体内、护住心脉的一缕“青溟”之气?这点微光,成了她破碎灵魂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牵引着她坠向了一个被紫黑色裂隙撕裂的世界。
苏寅瑶一个猛子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冷汗瞬间浸透单衣。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着的实感。
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胸口。那里,一颗心脏正在强有力地、健康地跳动着,没有巨石压顶的窒息,没有那令人绝望的沉重。
她难以置信地掀开被子,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充满力量的双腿和手臂。她试着抬起手,动作流畅有力,她猛地屈伸了几下腿,感受到肌肉的弹性和力量。
没有那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没有那种连动动手指都费劲的绝望。
她环顾这间干净、整洁、透着山间清冽空气的小屋。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这一切…如此陌生,又如此…充满生机。
“我…我没死?我…” 她猛地想起那间黑暗的囚笼,那令人窒息的沉重,那砸碎的包子,还有胸口那致命的、冰冷的绞痛…那分明是猝死的感觉!是灵魂被碾碎的感觉!
“是了…我死了。死在了那间屋子里。”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那个被抑郁吞噬、像烂泥一样瘫在黑暗里的苏瑶,死了。
是那个在绝境中吞下的叉烧包?是那个神秘的系统?还是道长那深不可测的手段?
把她这个灵魂早己千疮百孔、肉体也走向终结的废物,硬生生拽了出来,塞进了现在这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身体里,丢到了这个危机西伏却也生机勃勃的世界。
守拙师兄那张黑脸,那碗清汤寡水的白米粥,那费劲巴拉“赶热气”的修行…在这一刻,不再是简单的任务或憋屈,而是无与伦比的救赎。是真正的“生”的机会。
是斩断那根名为“抑郁”的绞索的利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在向她宣告:这沉重的枷锁,没了。
仪玄姐妹失去亲人的悲痛,此刻在她心中激起的共鸣更深——她们失去了至亲,而她苏寅瑶,是失去了整个被黑暗笼罩的过去,包括那个可能还在旧世界为她担忧落泪的奶奶…想到奶奶,心口依然会刺痛,但这痛里,多了一份必须要活下去、必须要变强的决心。
她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冰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梦魇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郁,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全新的生命,挣脱了沉重枷锁的生命。
苏寅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对这份“新生”的敬畏和…凶狠的占有欲。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从地狱归来的火焰。
“这副身子骨…” 她低头,看着自己有力的双手,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这副能跑能跳、能大口呼吸、能跟“冻土”死磕的身子骨…”
这一次,她要牢牢抓住这碗粥,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气”,在这云岿山上,活出个人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或许在某个时空,那个永远牵挂她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