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岩洞外嘶吼了整整一夜,如同被困的巨兽,疯狂地撞击着阿夜编织的那道藤蔓屏障。密集的雨点砸在藤蔓和岩壁上,发出永不停歇的哗啦巨响,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白噪音。洞内,篝火的光芒在湿冷的空气中摇曳,勉强驱散着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苏晚晚蜷缩在火堆旁,身上裹着那件棕榈叶和树皮纤维做的简陋外套,却依然感觉丝丝寒意透过缝隙钻进来。她一夜未眠,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时刻倾听着洞外的动静,以及洞内任何细微的异响——尤其是来自阿夜方向的。地上那滩早己干涸、颜色暗沉的鱼骨汤污渍,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无声地提醒着那份尚未消散的猜疑。
阿夜靠在稍远的岩壁凹陷处,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的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依旧苍白,失血和高烧的消耗让他显得异常脆弱。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换上了捣碎的新鲜蒲公英药泥。然而,苏晚晚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放在身侧的手上。即使在沉睡中,那双手也并非完全放松,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一层薄茧,与她因这几日劳作而生出的水泡和划痕截然不同。那是一双……属于战士的手?还是工匠?
洞外,风雨声似乎比后半夜小了一些,但依旧猛烈。突然,“嘎吱——!”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从洞口传来!
苏晚晚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洞口那道由藤蔓和粗壮树枝构成的屏障,在持续了一整夜的狂风拉扯下,左侧连接岩壁的主支撑点附近,几根作为骨架的粗壮树枝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用来固定它们的藤蔓绳结,在狂暴的风力持续撕扯下,正一根根地崩断!一根足有手臂粗、作为主要横梁的树枝,一端己经脱离了岩缝的束缚,正危险地向外倾斜,带动着整片藤蔓网剧烈晃动,洞口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冰冷的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灌入洞内!篝火被吹得东倒西歪,火星西溅,几乎熄灭!干燥的草铺瞬间被打湿了一片!洞内的温度骤降!
“糟了!”苏晚晚惊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口!如果这根主梁彻底脱落,整个屏障就会像被撕开的破布,瞬间被狂风卷走!届时,暴雨将毫无阻碍地灌入岩洞,他们的庇护所将彻底暴露在天灾之下!
她冲到摇晃的横梁旁,试图用肩膀顶住那根沉重的、正在外滑的木头,同时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散落的藤蔓,试图重新将其捆绑固定。然而,湿滑的木头沉重无比,在狂风的助力下,根本不是她一人之力能抗衡的。她刚将藤蔓绕上去,还没来得及打结,木头猛地一滑,藤蔓脱手,沉重的横梁又向外滑出一大截!更多的风雨灌入,篝火发出一声悲鸣,彻底熄灭!洞内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洞外灰蒙蒙的天光,映照着绝望的两人。
就在苏晚晚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心中一片冰凉之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她身边掠过!
是阿夜!
不知何时,他己经从“沉睡”中惊醒。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决绝!他完全无视了自己左肩的伤口,动作快如闪电!
他没有去顶那根沉重的横梁,而是猛地矮身,从地上抓起几根之前加固洞顶剩下的、相对细长坚韧的木棍,以及一大把散落的藤蔓。他的目标,是横梁根部那松脱的岩缝连接点,以及旁边几处己经开始崩裂的其他绳结!
苏晚晚只看到他的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下翻飞,快得几乎带起残影!藤蔓在他指间如同拥有了生命,缠绕、穿插、绞紧……他使用的绳结方式与之前编织藤蔓屏障时完全不同!更加复杂!更加……充满一种暴力美学般的稳固感!
他先将两根细长的木棍削尖一端,用尽全身力气(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动作不停),狠狠楔入岩缝深处,卡在那根主横梁松脱的一端下方和旁边,形成临时的支撑和杠杆点,暂时止住了横梁下滑的趋势。
接着,他用一种苏晚晚从未见过的、极其繁复的方式,将几股藤蔓绞合在一起,形成一根异常粗壮的“绳索”。他将这根粗藤索的一端牢牢绑死在岩壁上一块突出的坚硬岩石根部,另一端则用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绕过那根危在旦夕的主横梁,然后以一种苏晚晚完全无法理解的缠绕和打结方式,将藤索自身反复绞紧、固定!那个最终形成的绳结,并非简单的死结或活结,而是一个多股缠绕、互相锁死、结构异常紧凑坚实的疙瘩,仿佛一个微缩的堡垒,死死“咬”住了横梁和岩壁的连接点!
这还没完!他又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手法和同样复杂到令苏晚晚头皮发麻的绳结,迅速加固了旁边几处开始松动崩裂的关键连接点!每一次缠绕、每一次绞紧、每一次打结,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般的精准和效率,仿佛这双手早己在无数次的生死危机中,将这些动作刻入了骨髓!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在苏晚晚还在为篝火熄灭和灌入的狂风暴雨而心慌意乱时,阿夜己经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般完成了这一系列惊险的操作!
当最后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绳结在他手中猛然收紧时,奇迹发生了!
那根原本摇摇欲坠、几乎要脱离洞口的主横梁,被那几股粗壮的藤索和那些结构奇特的绳结死死地“锁”在了岩壁上!任凭狂风如何嘶吼撕扯,那几处关键节点只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原本被撕开的巨大豁口,被重新稳固的藤蔓屏障迅速填补,灌入的狂风骤雨瞬间被遏制了大半!
洞内重新恢复了相对的平静(与洞外的狂暴相比),只剩下雨水敲打藤蔓屏障的密集声响和狂风不甘的呜咽。虽然依旧寒冷潮湿,但最致命的豁口被堵住了!
苏晚晚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看着阿夜那双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伤口疼痛)、骨节发白的手,看着那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艺术品般复杂而稳固的绳结,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绝非什么“无意识”的小技巧!这更不可能是普通人生存本能所能掌握的技能!这种在极端环境下,瞬间判断、利用有限材料、以近乎非人的速度和精准度施展出的加固手段,尤其是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复杂绳结……这绝对是经过长期、严苛、甚至是军事化训练才能拥有的能力!
他是谁?一个失忆的落难者?一个普通的幸存者?不!绝不可能!
毒鱼事件带来的猜疑尚未消散,此刻阿夜展现出的这手神乎其技的绳结天赋,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更汹涌的疑云!一个拥有如此可怕本能和技巧的人,为什么会重伤漂流到这座岛?他身上还隐藏着什么?他之前阻止她喝汤的“有毒”判断,是否也源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同样可怕的“专业”能力?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苏晚晚的心脏,比洞外的寒风更加刺骨。
阿夜靠在刚刚被他加固的岩壁旁,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左肩的绷带处隐隐有血色渗出。刚才那一系列爆发性的动作,显然对他的伤势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神色,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那双刚刚完成“神迹”的手,仿佛也在困惑,这些动作、这些绳结,为何会如此自然地流淌而出。
洞外的风雨依旧肆虐,但被重新稳固的藤蔓屏障顽强地抵挡着,如同守护家园的最后壁垒。洞内一片狼藉,篝火熄灭,草铺湿透,寒气弥漫。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猜疑和恐惧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至少,阿夜的“天赋”在刚才救了他们,让这个庇护所暂时安全了。生存,依旧是第一要务。
她默默地走到角落,拿起那个盛着清水的椰子壳。水很凉,但此刻,它不仅仅代表着生命之源。
她走到阿夜身边,将椰子壳递了过去。动作很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阿夜抬起头,目光从自己的手移向苏晚晚的脸,再落到她手中的水。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痛楚,有对自己行为的茫然,或许……也有一丝对苏晚晚递水行为的探究。
沉默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洞外的风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几秒钟后,阿夜缓缓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接过了那个冰冷的椰子壳。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椰子壳边缘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喝,只是将椰子壳捧在掌心,感受着那份凉意。
苏晚晚看着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尚未消散的猜忌,也隔着刚刚共同抵御的风暴。一道由复杂绳结加固的藤蔓屏障挡住了外面的天灾,却挡不住洞内两人心中筑起的、更加复杂难解的藩篱。信任之路,如同这暴风雨中的海岛,泥泞而坎坷。她递出的水,是合作求生的必需品,也像是一个无声的试探。
阿夜最终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清水。苏晚晚则转身,摸索着找到火石,尝试重新点燃篝火。湿柴很难点着,烟雾呛人。橘红色的火苗终于再次挣扎着亮起,驱散着一点黑暗和寒冷,也映照着两人沉默而各怀心事的侧影。暴风雨还在继续,庇护所内的故事,也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