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冰冷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五人。峭壁边缘最后一丝微弱的月光被彻底隔绝在身后,只剩下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脚下是湿滑、棱角分明的碎石,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令人心惊的滚动声。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苔藓、霉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泥土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拉着我的衣服。”林恩的声音在狭窄的岩缝中响起,低沉而稳定,如同黑暗中的锚点。他点燃了打火机,微弱的橘黄色火苗艰难地撕开一小片黑暗,映亮前方嶙峋湿漉的岩壁和脚下崎岖的路径。火光跳跃着,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摇曳的鬼魅。
洛莉冰凉颤抖的手立刻抓住了林恩背后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卡罗尔紧随其后,抓住了洛莉,格伦抓住了卡罗尔,达里尔殿后。一支由恐惧、疲惫和求生欲串联起来的队伍,在打火机微弱光晕的指引下,沿着这条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天然裂缝,向着未知的深处,艰难跋涉。
绝对的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水流声,起初只是细微的滴答,渐渐变得清晰,在岩缝深处汇聚成潺潺的回响。脚下不时踩入冰冷刺骨的水洼,激起一片哗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湿气,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般在耳膜内震荡。卡尔滚烫的额头贴着洛莉的脖颈,孩子急促而灼热的呼吸成了黑暗中唯一持续的热源,也是压在她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停。”林恩突然低喝,打火机的火苗猛地一晃。他蹲下身,火光照亮了前方一处相对开阔些的凹壁。
几具骸骨,以一种扭曲而绝望的姿态,半倚半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身上的衣物早己朽烂成布条,依稀能辨认出是户外冲锋衣的残片。登山包散落在旁边,被不知名的啮齿动物啃噬出破洞,里面空空如也。骸骨周围散落着生锈的冰镐、断裂的登山绳、几个空瘪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还有一个翻倒的、同样空空的水壶。
最令人心悸的,是骸骨旁边的岩壁上,用尖锐石块或匕首刻下的、深深浅浅的字迹。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歪歪扭扭、带着疯狂划痕的字句触目惊心:
“水…给我水…”
“他们都疯了…约翰杀了丽莎…”
“没有出口…全是石头…”
“上帝抛弃了我们…11.12”
最后那个日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每个人的心脏。末世爆发初期的日期。这些人是灾难降临后最早逃入这里的避难者,却最终没能走出去。绝望的涂鸦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剧:资源耗尽、信任崩塌、自相残杀…最终,所有人都化作了这黑暗岩缝中的枯骨。
浓烈的腐臭味正是来源于此。洛莉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卡尔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适,发出微弱的呜咽。卡罗尔死死盯着那些骸骨,身体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口袋里索菲亚的发卡——她的女儿,是否也曾陷入这样的绝境?
“绕过去,别碰。”林恩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绕过一堆碍事的石头。他举着打火机,火光扫过骸骨空洞的眼窝,没有停留。末世之中,死亡是最寻常的风景,怜悯是奢侈的毒药。他率先迈步,踩过湿滑的碎石,绕开了这片死亡区域。
众人沉默地跟上,脚步更加沉重。希望的光芒似乎被这片骸骨带来的死亡阴影吞噬了大半。这条岩缝,究竟是生路,还是通往另一个坟墓的甬道?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潮湿阴冷,水流声也越发清晰响亮。打火机的火苗在湿气中挣扎跳跃,光线越来越暗淡,油料即将耗尽。
“火机快不行了。”达里尔冰冷的声音在后方提醒,如同最后的丧钟。
就在黑暗即将重新吞噬一切时,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打火机最后的光晕照亮了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岩洞中央,一条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水面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粼粼的微光。水流清澈见底,能看到河床光滑的卵石。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浓重的腐臭味。
“水!是水!”格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连日来的干渴瞬间压倒了一切警惕。他几乎是扑到河边,迫不及待地就要用手捧起水往嘴里送。清澈的河水,在黑暗和绝望中,如同最的甘霖。
“别喝!”林恩的厉喝如同炸雷,在岩洞中回荡!他一步抢上前,猛地抓住了格伦的手腕!
格伦的动作僵住,茫然地抬头:“怎么了?这水很干净啊!”
林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借着打火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快速扫过岩洞顶部和西周的岩壁。火苗摇曳,光线明灭不定,但足够他看清——在岩壁和洞顶许多背阴、潮湿的地方,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如同鼻涕虫分泌物的暗绿色粘稠物质!一些地方还垂挂着细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如同蛛网,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生物质感。空气中那股淡淡的、之前被水流声掩盖的腐朽气息,此刻变得清晰起来,源头正是这些滑腻的附着物!
“是菌毯。”林恩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变异真菌。孢子肉眼难辨,可能随水流或空气传播。喝生水,找死。”他熄灭了打火机,最后一点光源消失,岩洞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水流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格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河水的冰凉触感。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他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后怕得浑身发抖。
“那…那怎么办?”洛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紧紧抱着卡尔。孩子也因为干渴而发出微弱的呻吟。找到水源的希望,瞬间变成了致命的陷阱。没有光,没有安全的饮水,他们被困在了这黑暗的地底!
绝对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水流声在耳边单调地回响,夹杂着格伦压抑的干呕和卡尔难受的哼唧。
“上游。”林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斩钉截铁。他重新点燃打火机——火苗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这点光在此时显得弥足珍贵。他指向水流涌来的方向,那里是岩洞深处更幽暗的所在。“找源头。避开这些菌落。水流冲刷源头处可能更干净。”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而危险。他们只能沿着暗河边缘,踩着湿滑冰冷的卵石,在打火机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光线下,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继续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微光的滑腻菌毯区域。
脚下的卵石长满青苔,滑不留足。格伦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后怕,脚步有些虚浮。就在他试图跨过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大石时,脚下猛地一滑!
“啊——!”格伦短促的惊叫在岩洞中格外刺耳!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手中的消防斧脱手飞出,噗通一声砸进水里。紧接着,他整个人也重重摔进暗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
“格伦!”卡罗尔离他最近,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
“别动!”林恩厉喝,同时将打火机塞给旁边的洛莉,“拿稳!”他动作快如闪电,身体前扑,一只手猛地探入水中,精准地抓住了格伦在水中胡乱挥舞的手臂!
冰冷的河水刺骨。格伦呛了好几口水,惊恐地挣扎着。水流的力量不小,试图将他拖向更深、更黑暗的下游。
“抓住我!”林恩低吼,手臂肌肉贲起,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格伦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抓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双脚蹬住河床,用尽全身力气对抗水流的拖拽。
洛莉双手颤抖地捧着那随时会熄灭的打火机,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林恩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黑水中,与湍急的水流角力。卡罗尔也扑到河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格伦的另一只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达里尔迅速放下弩,抽出猎刀,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上下游,防备着任何可能被声响吸引来的东西。
“用力!上来!”林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格伦在冰冷和窒息的恐惧中爆发出求生的本能,配合着两人的拖拽,双脚在湿滑的河床上拼命蹬踏。
哗啦!
一番艰难的角力,格伦终于被两人合力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了上来!他瘫倒在岸边冰冷的卵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脸上毫无血色。
“斧…斧头…”格伦喘息着,指向暗河深处。那把他赖以生存的消防斧,早己被水流卷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下游。
林恩浑身也湿了大半,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战术背心往下淌。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格伦的状态,确认没有严重外伤,只是惊吓过度和失温。“人没事就好。”他声音依旧冷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刚才的消耗。他接过洛莉手中快要熄灭的打火机,火苗只剩下黄豆大小,光线微弱得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宝贵的时间在救援中流逝,体力在冰冷的河水中消耗。打火机发出最后几下无力的闪烁,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降临。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了众人。没有光,没有武器(格伦丢了斧头),没有安全的饮水,格伦还浑身湿透濒临失温…他们似乎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走在最前面探路的达里尔,他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野兽般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不是水流声,也不是同伴的喘息。
是风声!
一丝微弱但明显比之前强劲的、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气流,从前方的黑暗中吹拂而来!这气流,带着外界的气息!
“有风!”达里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
众人精神一振!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
林恩立刻循着风的方向摸索过去。脚下不再是湿滑的卵石,而是相对干燥的碎石和泥土。风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他伸出手,在冰冷的岩壁上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纠缠盘绕、带着粗糙树皮触感的藤蔓!他用力拨开厚重的藤蔓和茂密的蕨类植物——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而入!照亮了林恩沾满泥污血渍的脸庞,也照亮了洞口外那片在月光下沾满露水的草地和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
出口!他们终于逃出了这座黑暗的死亡岩缝!
希望的光芒从未如此耀眼!格伦挣扎着爬起,洛莉抱着卡尔几乎喜极而泣,卡罗尔死寂的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光。
然而,还没等他们享受这重获光明的喜悦,林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山坡下方,林地边缘的一片洼地。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发现猎物的猛兽,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伏低!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下方几十米外,那片月光朦胧的洼地里,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十几个僵硬的身影!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腐烂的身躯在月光下泛着灰败的光泽——是行尸!数量不多,但足以致命!
更要命的是,在洼地的另一侧边缘,靠近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土路旁,停着一辆锈迹斑斑、车窗破碎的旧皮卡!皮卡的车门敞开着,驾驶座上趴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而在皮卡的后斗里,一个印着醒目红十字的白色冷藏箱,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的光泽!
药品!极有可能是他们急需的药品!甚至…是盘尼西林!
生路就在眼前,希望触手可及。但洼地里游荡的死亡阴影,如同横亘在前的冰冷壕沟。月光下的药品,是救命的稻草,还是踏入陷阱的毒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