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且沉重,裹挟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犹如冰冷的裹尸布,将许宣的意识层层缠绕。
在这里,没有痛楚,没有知觉,就连时间流逝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灵魂深处那一丝微弱的本能,恰似坠入万丈冰渊的星火,在无尽的死寂中艰难维系着最后一丝存在感。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嗒……”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水珠滴落声,宛如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许宣死寂的意识深处,泛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嗒…嗒…嗒……”
水滴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好似远古传来的呼唤,穿透厚重的黑暗屏障,执着地敲打着许宣即将彻底沉沦的灵台。
意识,就这么被这连绵不绝的水滴声,一点点从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艰难地拽了出来。
剧痛!
首先复苏的,是如潮水般汹涌的剧痛!
左臂肩胛处,胎记撕裂吞噬血蕨根须所带来的,那种仿佛灵魂被生生撕碎的痛苦!
后背被毒箭擦伤,又被血蕨根须刺入,麻痹僵硬的同时,还伴随着灼痛与冰冷!
全身的筋骨像是被拆散后重新组合,酸痛感阵阵袭来!
还有……识海中残留着被寄生意志冲击后的混乱与撕裂感!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许宣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一般,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眩晕感一阵阵地袭来。
他发现自己还蜷缩在冰冷湿滑的密道角落,背靠着布满幽蓝苔藓的岩壁。
西周一片狼藉,海水混着淤泥在脚下缓缓流淌,倒灌的海水似乎己经停止,只留下满地的湿冷。
穹顶被雷霆撕裂出巨大的裂缝,裂缝外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海水,偶尔有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气泡无声地往上浮。
怀中,那枚冰冷的断角依旧紧紧贴着胸口,给他带来一丝微弱的踏实感。
但下一秒,许宣的心脏猛地一紧!
不对!
断角上镶嵌的逆鳞碎片,从它内部传来的魂力波动……微弱得几乎都知不到了!
他挣扎着低下头看去。
逆鳞碎片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黯淡无光。
鳞片深处,那缕属于小青的微弱青芒,此刻己经稀薄到了极点!
它不再有规律地搏动,而是呈现出一种混乱的、即将彻底逸散的状态!
就像被狂风吹散的青烟,正丝丝缕缕地从鳞片最深的裂纹中渗出,化作极其稀薄的青雾,在冰冷的空气中闪烁不定,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融入这死寂的幽冥!
“小青!”
许宣肝胆欲裂!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捂住那正在逸散的青雾,却只是徒劳!
青雾穿透了他的手掌,带着最后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依恋与恐惧波动,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魂火逸散!残魂将熄!
强行穿越空间乱流,抵挡毒箭,经历天庭窥视与雷劫震荡,再到目睹许宣被血蕨寄生吞噬,胎记异变的巨大冲击……这一连串致命的打击,终于耗尽了这缕本就脆弱残魂的最后力量!
封印在逆鳞碎片中的最后一丝屏障,也即将彻底崩溃!
“不……不要……”
许宣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巨大的恐惧与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代表小青最后存在的青雾,在冰冷的幽冥死气侵蚀下,变得越来越稀薄,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就在这缕残魂之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嗒!”
又一滴冰冷的水珠,精准地滴落在断角上,滴落在逆鳞碎片那道最深的、正逸散青雾的裂纹边缘!
水珠晶莹剔透,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清冷气息。
水珠刚浸润裂纹,瞬间——
“嗡——!!!”
一首沉寂着紧贴着小青空壳手腕的噬魂银铃,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铃身表面那道早就存在的、暗红的血线封印,以及后来在血池中被漩涡吸力撕裂的细微裂痕,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银白光芒!
“叮铃铃——!!!”
不再是微弱的呻吟,而是一声清脆、悠长,带着穿透时空般回响的清越铃音,骤然在死寂的密道中炸开!
这铃声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也无视了魂力的衰竭,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了那缕即将彻底逸散的稀薄青雾!
“咻——!”
在铃声的牵引下,那缕飘散的青雾像是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召唤,竟猛地倒卷而回,不再试图脱离逆鳞碎片,反而被强行拉回了银铃之中,透过铃身上那道裂痕,重新没入其内!
银铃的光芒在青雾回归的瞬间炽亮到了极致!
但紧接着,光芒便剧烈地闪烁、明灭起来!
那道裂痕在魂力回归的巨大压力下,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更多混乱而稀薄的青雾,正疯狂地从裂痕中逸散出来!
整个银铃都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
回光返照!
银铃强行召回残魂,却因为自身的裂痕无法承载,反而加速了魂力的溃散!
许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剧烈颤抖光芒明灭的银铃,以及那道不断逸散青雾的裂痕!
怎么办?要怎么稳固?又该如何凝聚?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那滴浸润了逆鳞裂纹,此刻正顺着断角缓缓滑落的——晶莹水珠上!
这水珠……这铃声……这裂痕……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许宣混乱的脑海!
“水……月华……裂痕……凝魄!”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水滴的来源——密道穹顶那道被雷霆撕裂的巨大裂缝边缘!
只见裂缝边缘的岩石缝隙中,正有清澈、冰冷,散发着微弱月白色光晕的水流,如同眼泪一般,无声且持续地渗出、滴落!
这水流并非倒灌的海水,它更加纯净,带着一种与深海截然不同的、仿佛来自九霄之上的清冷月华气息!
就好像……月下深井中沉淀了万载的太阴真水!
正是这蕴含月华的水滴,方才唤醒了他,此刻又引发了银铃的异变!
“太阴养魄!”
许宣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没时间再犹豫了!
他挣扎着扑到裂缝下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捧起断角上那剧烈颤抖、青雾不断逸散的噬魂银铃!
然后,他艰难地踮起脚尖,将银铃那道逸散青雾的裂痕,对准了上方岩石缝隙中缓缓渗出的、散发着月白光晕的——清冷水流!
“以月为引!凝魂聚魄!”
“哗啦——!”
一股细小却异常清冽的水流,如同银色的丝线,精准地冲刷在噬魂银铃那道不断逸散青雾的裂痕之上!
水流刚接触裂痕,瞬间——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寒泉!
银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白光芒!
那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密道角落的黑暗!
清冽的水流并没有被弹开,反而如同被裂痕疯狂吸收!
水流中蕴含的精纯月华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通道,顺着裂痕,源源不断地注入银铃内部!
裂痕在月华水流持续的冲刷与注入下,不但没有扩大,其边缘反而开始蠕动、愈合!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修复这道创伤!
而那些疯狂逸散的稀薄青雾,在接触到月华水流的瞬间,如同被冰封的烟气,逸散的速度骤然减缓!
更神奇的是!
随着月华之力的持续注入,银铃内部,那缕被强行拉回混乱不堪的小青残魂,仿佛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
混乱的波动迅速平复!
微弱的本源灵光,在精纯的太阴月华滋养下,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开始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重新凝聚、壮大!
“叮铃铃……”
银铃的震颤变得平稳而悠扬,不再是濒临崩溃的哀鸣,而是如同舒缓的心跳。
铃音在密道中回荡,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的韵律。
许宣死死捧住银铃,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托举而剧烈颤抖,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裂痕在月华水流持续的冲刷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弥合!
裂痕边缘,因吸收了精纯月华而凝结出点点银白色的、如同月魄精华的结晶!
这些结晶如同最精密的焊点,牢牢地封堵住裂痕,更散发出温润的月华之力,持续滋养着其内的魂光。
而银铃内部,那缕属于小青的残魂,在月华之力的滋养下,混乱彻底平息,本源灵光稳定下来,并开始缓慢而持续地增强!
一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青碧色魂核,正在铃身内部,月华最浓郁的核心区域——重新凝聚成形!
裂痕凝魄!月华铸魂!
这过程看似顺利,实则凶险万分!
月华之力固然是滋养魂魄的圣品,但小青的残魂太过虚弱,稍有不慎,过于庞大的月华反而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宣必须全神贯注,凭借与小青残魂那微弱的联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流冲刷的力度和角度,引导月华之力温和地融入。
时间在无声的冲刷与凝聚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稳固的凝结晶成声响起!
银铃表面,那道曾经不断逸散青雾的裂痕,终于——彻底弥合!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长的、如同新月般优美的银色晶纹!
晶纹流转着温润的月华清辉,牢牢封印着铃身,更散发着持续滋养魂灵的气息。
银铃停止了震颤,安静地躺在许宣掌中。
铃身不再炽白刺目,而是散发出一种柔和、纯净、内敛的月白色光晕。
透过半透明的铃壁,隐约可见其核心处,一点稳定跳动的青碧色魂光,如同孕育在月魄中的生命种子,散发着微弱却充满生机的气息。
成了!
魂珠初凝!残魂暂固!
许宣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手臂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怀抱着那枚散发着温润月华与青碧魂光的银铃,意识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次,是力竭后的沉睡,而非濒死的沉沦。
密道角落,再次陷入寂静。
唯有上方岩缝中,那蕴含着月华气息的清冷水流,依旧无声地渗出、滴落。
“嗒…嗒…嗒…”
水滴落在许宣身边冰冷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在水花溅落的地方,几片在方才雷霆、海水与激战中幸存下来的、散发着微弱萤绿光芒的苔藓,正贪婪地吸收着水流中残余的月华气息,悄然舒展着叶片。
那微弱的萤绿光芒,在月华银铃的映照下,如同黑暗中沉默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