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好似弯钩,吝啬地把清冷的银辉洒落在药庐废墟上。
夜风穿过坍塌的墙壁,发出如呜咽般的低鸣,卷扬起地上的浮尘与枯草。
白日江边拦截所带来的杀机,以及幽冥索命留下的余悸,都被这愈发深沉的夜色暂时掩盖,唯有地窖深处那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愈发浓烈。
小青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因失血过多和极度痛苦而微微蜷缩着。
她断腿处的伤口,被雄黄侵蚀的痕迹就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藤蔓,缠绕在皮肉翻卷的边缘,暗红色的腐肉与惨白的骨茬若隐若现。
一股混合着血腥、焦糊以及草木腐败的奇异腥臭,从伤口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成了这死寂地窖中最为刺鼻的气味。
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每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每一次呼气仿佛都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胸口微弱的起伏间隔长得让人揪心。
生命的火焰,正在这冰冷的黑暗中迅速熄灭。
白素贞依旧蜷缩在角落,宛如亘古不化的寒冰。
自从指尖击碎水镜后,她似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寂,就连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都变得极为内敛。
她空茫的眼底映照着清冷的月辉,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毫无察觉。
许宣背靠着冰冷的地窖石板,疲惫与伤痛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身上。
脖颈处的焦痕和手臂上的伤口在寒夜中隐隐作痛,掌心紧握着的那片刻着“诛”字的冰冷蛟鳞,边缘几乎嵌入了皮肉。
他望着地窖缝隙下小青那惨烈的断腿和微弱到极点的气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紧紧攫住了他。
凡人的医术,在如此妖异的伤势面前,简首如同螳臂当车。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鲜活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吗?
就在这时!
一首沉寂如冰的白素贞,搭在膝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作,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小青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姐…姐……”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极致痛苦和执念的呓语,从小青干裂青紫的唇间溢出。这声音破碎不堪,却如同最后的求救信号,穿透了死亡的沉寂。
这声呼唤,如同点燃了引信!
小青紧闭的眼睑猛地颤动起来!
碧绿的竖瞳在眼皮下疯狂转动!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强烈不甘与守护意志的妖力波动,宛如沉睡火山最后的余烬,猛地在她残破的妖躯深处爆发出来!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
小青仅存的左腿猛地屈起,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
她仅存的左手,五指死死抠入身下冰冷的泥地,指甲瞬间崩裂,渗出暗红的血珠!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碧绿的竖瞳,此刻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燃烧生命的疯狂而收缩成针尖大小!
里面没有理智,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
守护!守护姐姐!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这个执念,如同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压倒了断肢的剧痛,压倒了雄黄的侵蚀,压倒了妖力的枯竭!
她不能死!至少…在确保姐姐安全之前,不能死!
“以…吾之血…祭…残躯!”
小青口中发出嘶哑破碎的蛇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抬起鲜血淋漓的左手!
锋锐的指甲猛地划过自己完好的左腿大腿内侧!
“嗤啦——!”
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
但这涌出的鲜血,并非寻常的暗红色!
那血液如同融化的翡翠,闪烁着一种生机勃勃、却又带着玉石般冷硬的青翠光泽!
血液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跳跃,散发出精纯无比却又狂暴异常的本源妖气!
这正是她青鳞碧水蟒一脉最珍贵的本命妖血!
蕴含着最精纯的生机与力量,亦是生命的根基!
剧痛让小青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撑着,左手蘸着自己那散发着青翠光泽的本命妖血,以断腿的伤口为中心,在冰冷的泥地上,艰难而快速地勾画起来!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她生命的流逝!
青翠的妖血在泥地上蜿蜒流淌,迅速凝结成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血色妖阵!
阵纹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青色巨蟒,核心处正是那狰狞的断腿伤口!
“血…肉…重生…逆天…夺命!”
小青的声音嘶哑而疯狂,带着一种向天地法则发起挑战的悲壮!
随着妖阵最后一笔完成,整个地窖内的空气猛地一震!
血色妖阵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翠光芒!光芒如同实质,将整个地窖映照得一片碧绿!
阵纹疯狂蠕动,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吸力从阵法核心爆发,疯狂地抽取着小青体内残存的以及那流淌在阵纹中的本命妖血精华!
“嗡——!”
青翠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包裹了小青的断腿伤口!
奇迹,或者说,禁忌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青翠妖火的光芒笼罩下,断腿伤口处焦黑腐烂的皮肉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生长着!
细密的肉芽如同雨后春笋般钻出,互相纠缠、融合!
断裂的腿骨末端,新的、带着玉石般青翠光泽的骨茬,竟也刺破血肉,顽强地向上生长!
断肢…在重生?
然而,这逆天夺命的代价,是肉眼可见的!
小青的身体以恐怖的速度干瘪下去!
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透明的金纸,嘴唇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和生命力都被那妖阵疯狂抽取!
她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随时会彻底熄灭!
这还不够!
就在那新生的骨肉即将覆盖整个断口,形成一条完整的、闪烁着青翠光泽的小腿雏形时——
异变陡生!
那断口深处,被新生血肉暂时掩盖的腐肉之中,一股极其阴冷、污秽、充满了怨毒与嗜血气息的粘稠黑气,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爆发出来!
正是夜叉煞气!
这蕴含了夜叉千年杀戮积累的凶煞怨念之力,如同附骨之疽,早己深深侵蚀了伤口!
此刻被这逆天重生的妖阵和精纯妖血刺激,如同被惊醒的凶兽,瞬间反噬!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
那刚刚生长出的、带着青翠光泽的娇嫩皮肉和新生的骨茬,在接触到那粘稠黑气的瞬间,如同被泼上了浓硫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溃烂、溶解!
新生的血肉被腐蚀出一个个可怕的孔洞,露出了里面同样开始发黑,被黑气缠绕腐蚀的腿骨!
青翠的妖火在煞气的侵蚀下剧烈摇曳、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呃啊——!!!”
小青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比断肢时更加剧烈百倍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她!
那不仅仅是肉体的腐蚀,更是灵魂被怨毒煞气啃噬的剧痛!
新生的肢体在毁灭,生命在飞速流逝,守护的执念在无情的反噬下濒临崩溃!
逆天之举,引来了更恐怖的反噬!
夜叉煞气,要将她连同这新生的希望,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
“蛇蜕!药篓底层的蛇蜕!”
地窖口,目睹这惊心动魄一幕的许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猛地想起了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青翠如玉的巨大鳞片!
那是小青的本命蛇蜕!
蕴含着最精纯的妖力本源和护体之能!
没有时间思考!
许宣如同疯了一般扑向药篓!
不顾散落一地的杂物,双手在底层疯狂翻找!
终于,摸到了那几片冰凉坚硬触手温润如玉的巨大蛇蜕!
他抓起其中一片,甚至来不及看大小形状,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捏碎!
“咔嚓!”
坚韧的蛇蜕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青翠光泽的粉末!
许宣毫不犹豫,将手中这一把蕴含着精纯妖力本源的蛇蜕粉末,朝着地窖下方那被青翠妖火和粘稠黑气笼罩的血色妖阵,狠狠地洒了下去!
青翠的粉末如同星尘,穿透地窖的黑暗,飘飘扬扬,落入了那剧烈对抗的青翠妖火与污秽黑气之中!
“嗡——!!!”
粉末接触妖阵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些细小的蛇蜕粉末,仿佛遇到了同源的本体,瞬间爆发出更加纯粹、更加凝练的青翠光华!
这光华如同最坚韧的屏障,瞬间融入小青催发的本命妖火之中!
原本被夜叉煞气侵蚀得摇曳欲灭的妖火,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燃料,猛地暴涨!
青翠的光华大盛,色泽变得更加深邃、更加纯粹,如同燃烧的翡翠!
“嗤——!!!”
青翠的妖火与粘稠的夜叉煞气狠狠碰撞!
如同光明与黑暗的终极对决!
刺耳的腐蚀声和能量湮灭的爆鸣在地窖内回荡!
这一次,形势逆转!
融合了蛇蜕粉末本源的青翠妖火,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坚韧与净化之力,竟硬生生地顶住了夜叉煞气的侵蚀!
并且,如同燎原的烈火,开始反扑!
青翠的光芒所过之处,那污秽粘稠的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剧烈地扭曲、收缩、淡化!
新生的骨肉之上,被腐蚀出的孔洞边缘,青翠的光华流转,如同最细密的织网,强行封住了煞气的侵蚀,并开始艰难地修复着被破坏的组织!
虽然速度极其缓慢,虽然小青的气息己微弱到几不可闻,身体干瘪得如同枯槁,但那新生的、覆盖着薄薄一层青翠光膜的小腿雏形,终于在那惨烈的对抗中,顽强地……保留了下来!
月光透过地窖缝隙,清冷地洒落,照亮了地上那以血画就光芒渐敛的妖阵,照亮了小青枯槁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也照亮了她右腿根部那新生的小腿——覆盖着薄薄青翠光膜,光膜之下,隐隐可见新生的皮肉和骨茬,以及……几道如同活物般在皮下游走、散发着不祥暗红光泽的诡异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