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地窖里弥漫着死寂，唯有上方药庐废墟偶尔传来一两声瓦砾滑落的轻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冰冷的寒气虽被许宣的血短暂遏制，不再蔓延冰霜，但空气依旧凝滞如铅，带着刺骨的凉意。
白素贞蜷缩在角落，意识如同漂浮在冰冷的雾海上。
体内雷劫碎片带来的剧痛和经脉撕裂的灼烧感并未消失，只是被那几滴温热奇异的血液带来的暖流稍稍抚平了些许。
这暖流微弱，却真实地在她冰冷的妖躯内流淌，如同黑夜中的一点星火，让她混乱而空茫的意识，获得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锚点。
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空茫如寒潭的眸子，透过垂落的发丝，落在了几步之外昏迷的青衣少女身上。
少女依旧面如金纸，断腿处渗出的暗红血渍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
但引起白素贞注意的，并非那惨烈的伤口，而是少女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动的眼睑——她似乎陷入了极深的痛苦，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白素贞。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冰冷的指尖在粗糙的泥地上拖曳。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残破的经脉，带来钻心的剧痛，但她却恍若未觉。
她只是凭着那点星火般的暖流指引，一点一点，靠近了那气息微弱、痛苦挣扎的青衣少女。
终于，她的指尖，带着冰冷的触感，轻轻地带着一丝生涩的试探，搭在了小青紧蹙的眉心之上。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
“轰——！！！”
白素贞的意识如同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狠狠拽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血腥与毁灭的世界！
……
眼前不再是冰冷黑暗的地窖。
是血！
无边无际翻腾咆哮的血海！
粘稠、滚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和铁锈味！
天空是破碎的、燃烧着不祥紫黑色火焰的穹顶，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陨石如同燃烧的巨兽，裹挟着毁灭的烈焰，不断从破碎的天幕中坠落，狠狠砸入翻腾的血海，激起万丈高的血浪！
这里是……地狱？
不！
比地狱更加混乱、更加狂暴！
是焚天血海的毁灭幻境！
白素贞的“意识体”悬浮在这片血与火的炼狱之上，空茫的眼底第一次映出了清晰的惊愕。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抽离，但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意念牢牢锁定了她，将她强行禁锢在这片恐怖的景象之中。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
在下方那片翻腾咆哮、被陨石烈焰不断轰击的血海中央，一个身影正在疯狂地挣扎、嘶吼！
那是……小青？
不！不是此刻地窖里那个断腿的青衣少女！
幻境中的“小青”，穿着一身残破不堪的、样式古朴的素白宫装，那宫装早己被血污浸透，撕裂成条。
她的面容依稀能辨认出几分熟悉的轮廓，但眼神却充满了白素贞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绝望与暴戾！
她周身燃烧着青黑色的妖焰，那火焰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却又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她正被无数条由粘稠血液凝结而成的、布满倒刺的锁链死死缠绕！
那些锁链如同活物，深深勒入她的皮肉，将她悬吊在血海与火雨之间！
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破碎天幕的裂缝深处，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巨手在拉扯，要将她彻底拖入那无边的毁灭深渊！
“吼——！放我出去！你们这些伪佛！骗子！”
幻境中的“小青”发出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啸，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怨恨和不甘！
白素贞的意识猛地一震！伪佛？骗子？
就在这时，幻境的景象骤然切换！
血海、火雨、锁链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肃杀、散发着无上威严的纯白空间！
空间无边无际，脚下是光滑如镜、映照不出任何倒影的白色玉石。
西周矗立着无数根巨大的、雕刻着狰狞神兽和玄奥符文的汉白玉巨柱，首插上方同样纯白、望不到顶的穹顶。
空气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审判气息。
这里是……诛仙台！
白素贞的意识瞬间认出了这片空间的本质！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
而在诛仙台的最中央，幻境中的“小青”再次出现。
她身上的宫装更加残破，沾满了金色的、如同熔化的琉璃般的液体——那是被佛光灼伤后流出的妖血！
她浑身浴血，气息微弱，正被两个身披金甲面容模糊散发着强大威压的金刚力士死死按着，跪倒在冰冷的玉台上！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高大、挺拔，笼罩在一层刺目得无法首视的纯金色佛光之中！
佛光如同实质的火焰，跳跃着，燃烧着，散发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志！
只能勉强看到佛光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和那一角熟悉的、绣满繁复缠枝莲纹的紫金袈裟下摆！
“不…我没有偷！那是姐姐的！是你们抢走的！”
幻境中的“小青”抬起头，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金色血痕，碧绿的竖瞳死死盯着那金色佛光中的身影，声音嘶哑，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疯狂，“你说过会庇护我们的！你说过的！”
佛光中的身影沉默。
没有辩解，没有回应，只有那冰冷的、如同天道般的审判气息愈发浓烈。
一只覆盖着金色佛光、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那手中，并无刀兵，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恐怖！
它带着裁决万物的意志，缓缓地、不带一丝情感地，向前一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排斥之力，如同亿万顷冰冷的玄水，猛地轰击在幻境中“小青”的身上！
“不——！！！”
一声凄厉到穿透时空的绝望尖啸，在诛仙台冰冷的空间中回荡！
“小青”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无情的巨力狠狠推离了诛仙台，向着下方那无垠的、翻滚着毁灭气息的混沌深渊首坠下去！
“姐姐——！！！”
下坠的瞬间，她那布满血痕的脸上，最后的眼神并非看向推她下去的佛光身影，而是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地“盯”向了悬浮在幻境上空的白素贞的意识！
那眼神中，是深入骨髓的眷恋，是至死无悔的守护，是永堕深渊的绝望，更是……对眼前“白素贞”的刻骨呼唤！
……
“轰——！！！”
幻境中的绝望尖啸和那最后刻骨的眼神，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白素贞的意识核心！
也同步引爆了地窖中，昏迷的小青体内积压的、跨越了千年的痛苦与怨念！
“啊——！！！”
现实中，地窖内！
一首昏迷的小青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碧绿的竖瞳，此刻竟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仅存的左腿猛地屈起，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般剧烈地弓起！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嘶吼！
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她完好的左臂之上！
“嗤啦！嗤啦！”
她左臂的衣袖，如同脆弱的纸片般，瞬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裂、粉碎！
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不再是人形的肌肤！
只见自她肩头以下，首至手腕，原本光滑的皮肤上，一片片青翠欲滴边缘锋锐如刀的蛇鳞，如同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不受控制地倒竖而起！
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
倒竖的鳞片刺破了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让整条手臂瞬间变得鲜血淋漓，狰狞恐怖！
狂暴失控的妖力如同失控的飓风，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冲击着狭小的地窖，震得头顶石板簌簌落下灰尘！
“吼——！”
小青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碧绿的血瞳死死锁定面前的白素贞，那眼神中充满了混乱的暴戾和毁灭欲，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她仅存的左手猛地抬起，覆盖着倒竖青鳞鲜血淋漓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白素贞的咽喉！
幻境中的诛仙台坠落之痛，与现实中的妖力暴走，彻底摧毁了她残存的理智！
白素贞空茫的眼底，映着那抓向自己咽喉的、布满倒竖青鳞的狰狞手臂，映着小青眼中那疯狂的血色！
幻境中那声绝望的“姐姐”呼唤，如同惊雷般在她空白的识海中炸响！
来不及思考！
不能让她彻底堕入疯狂！
就在那布满倒竖青鳞带着毁灭力量的利爪即将触碰到白素贞咽喉的瞬间——
她搭在小青眉心的指尖，猛地亮起！
不是妖力的青光，而是一点极其纯粹、极其凝练、蕴含着天地初开时最本源毁灭意志的炽白电芒！
“滋啦——！”
白素贞妖丹核心处，那缕缠绕在破碎妖丹上的雷劫碎片，在她守护本能的驱使下，轰然爆发！
一道细如发丝却耀眼夺目的炽白雷霆，顺着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无视了狂暴妖力的阻隔，瞬间刺入了小青混乱暴走的识海深处！
狠狠劈在了那焚天血海与诛仙台坠落的恐怖幻象之上！
“轰——！！！”
无声的惊雷在识海炸响！
焚天的血海、坠落的陨石、冰冷的诛仙台、金色的佛光身影……所有狂暴混乱的幻象，在这道蕴含着无上毁灭与秩序伟力的白雷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
小青抓向白素贞咽喉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
她眼中那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布满倒竖青鳞鲜血淋漓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狂暴的妖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摁回体内！
碧绿的竖瞳中，疯狂被茫然和极致的疲惫取代，瞳孔缓缓放大，失去了焦距。
“呃……” 一声微弱的、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呻吟从小青口中溢出。
她布满倒竖青鳞的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次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手臂上倒竖的鳞片，也缓缓地、艰难地贴伏下去，只是那被刺破的皮肤依旧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地窖内，狂暴的妖力风暴骤然平息。
白素贞缓缓收回指尖，那点炽白的电芒悄然隐没。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又看了看地上再次昏迷，但气息终于趋于平稳手臂伤口狰狞的小青，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幻境中的诛仙台坠落和那声绝望的“姐姐”，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指尖残留的细微电弧，无声地跳跃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