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恰似坠入最深的海沟,一切声音与光线都被隔绝。
既无痛苦,亦无恐惧,连记忆也消散,甚至“存在”的感知都模糊难辨。
唯有那无边无际、温暖且粘稠的虚无,将她紧紧包裹,似要把她消融。
白素贞的意识,就在这片虚无的深渊里,不知漂浮了多久。
仿若只是转瞬之间,又好像历经了万载的轮回。
骤然间。
一点微弱的光,犹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永恒的死寂。
这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自身那残破的妖丹最深处散发出来的——那一缕被强行炼入、缠绕在濒临破碎妖丹之上的白雷碎片!
它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契机,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精纯,还带着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的毁灭与生机的雷霆意志,恰似沉睡的种子被骤然惊醒,瞬间复苏!
“滋啦!”
一道微不可察的电弧,在那焦黑龟裂的妖丹核心处一闪即逝!
这点微不足道的电光,却宛如在无边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缕火种!
刹那间,它点燃了白素贞沉寂的妖躯!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初生幼兽般的嘤咛,从地窖深处悠悠响起。
躺在冰冷泥地上的白素贞,那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闭的眼睑下,眼球疯狂转动,仿佛正奋力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妖力,恰似被唤醒的冰河,开始在她那残破的经脉中,极其缓慢、艰难地流转起来。
所经之处,那被雷劫撕裂、灼烧带来的剧痛感,仿若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神经,瞬间就席卷了她刚刚复苏的感知!
“啊……!”
比身体的剧痛更难以忍受的,是灵魂深处那仿佛被硬生生挖去一块的空洞感!
记忆!她的记忆!
就像被飓风扫过的沙堡,彻底崩塌,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既灼热又冰冷的空茫!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
这撕裂般的痛苦……究竟从何而来?
无数混乱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刚苏醒的意识中疯狂涌现、炸裂,然而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只有一片空白!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空白!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如同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寒潭,剔透得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冰冷得仿若深埋地底的玄冰,不带一丝温度,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空茫得恰似初生婴儿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世界,满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认知的疏离与警惕。
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够吞噬光线,此刻却好似蒙着一层薄雾,映不出任何景象,唯有一片茫然。
地窖内昏暗的光线,透过石板边缘那道被夜叉踩踏出的狰狞裂缝,艰难地投射进来,形成一道斜斜的、微弱的、浮动着无数尘埃的光柱。
这微弱的光,对于刚从绝对黑暗中苏醒的眼睛来说,却显得格外刺目。
白素贞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遮挡这刺目的光线。
可这动作牵动了体内残破的经脉,剧痛瞬间袭来,让她秀气的眉头一下子蹙紧,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顺着那道微光,缓缓扫视着这个狭小、冰冷,弥漫着浓重泥土味、霉味,还夹杂着淡淡草药辛香的空间。
粗糙冰冷的泥地,凹凸不平的土壁,头顶那块布满裂痕、透着微光的沉重石板……还有……旁边?
她的视线猛地定在了身旁不远处。
那里,侧躺着一个青衣少女。
少女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嘴唇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也可能是冷汗。
她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腿——自大腿根部以下,齐刷刷地消失了!
断口处包裹着厚厚的、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布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草木腥气,正是这地窖里最为刺鼻的来源。
这伤势……好可怕……
她是谁?
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还和我在一起?
白素贞看着那惨烈的断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瞬间又被那无边的空茫所吞没。
没有怜悯,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未知景象的审视与疑惑。
她的目光从青衣少女身上移开,落到了自己身上。
素白的衣裙,多处呈现出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烈火燎过一般,还沾满了污泥和枯草。
在外的肌肤,同样布满了细密的焦痕与淤青。
她试着凝聚一丝力量,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气息的剧痛瞬间从妖丹处蔓延开来,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而精纯,却如同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的妖力,本能地、不受控制地从她残破的妖躯中逸散出来!
“嗡……”
无形的妖力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虽说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亵渎的清冷与威压!
这股力量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地窖!
墙角几株顽强生长的苔藓,在这股妖力扫过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黄!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凝固!
就连那道从石板裂缝透入的微光,似乎都扭曲、黯淡了一瞬!
失控的力量带来的反噬,让白素贞再次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淡金色的血线。
她眼中那空茫的警惕瞬间被一丝惊疑所取代!
她猛地收回逸散的妖力,如同受惊的刺猬般蜷缩起身体,戒备地盯着西周冰冷的土壁。
这是什么力量?
我……到底是什么?
无边的困惑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对自身失控力量的惊惧,紧紧攫住了她初醒的心神。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的额头,仿佛那里会有什么东西能给她答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额头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咳嗽声,从地窖上方传来!
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呻吟,还有重物在碎石瓦砾间拖行的声音。
有人!
白素贞的动作瞬间僵住!
空茫而冰冷的眼神猛地抬起,犹如最警觉的寒潭,死死锁定了头顶那块布满裂痕的石板!
逸散的妖力再次不受控制地在她周身凝聚、翻腾,形成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那眼神中,只有纯粹的、对未知侵入者的戒备与敌意!
没有任何熟悉感,没有任何属于“白素贞”的过往痕迹。
石板缝隙透下的微光,似乎因为上方人影的移动而晃动了几下。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喘息和痛苦的身影轮廓,在光线的勾勒下,投映在石板的裂痕上。
白素贞蜷缩在冰冷的地窖角落,宛如受伤后初次离巢的幼兽,白衣虽胜雪,却沾满了污秽与伤痕。
她看着上方晃动的光影,看着身旁气息奄奄、断腿凄惨的陌生青衣少女,感受着体内陌生而狂暴的力量,以及灵魂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灼痛的空茫。
你是谁?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无声的疑问,在她空茫的眼底无声地回荡。
她缓缓抬起沾着泥污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青衣少女冰凉汗湿的额头,动作生涩而茫然,仿佛在触碰一件完全陌生的器物。
最终,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头顶那道透着微光的裂缝,投向那个在废墟中痛苦挣扎的模糊人影轮廓。
空茫的眼底,戒备如冰,没有一丝属于过往的涟漪。
寂静的地窖里,只有青衣少女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呼吸声,和她自己同样微弱却冰冷的喘息。
前尘尽碎,来路未卜。
唯余空茫,白衣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