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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康现代疼痛康复中心”那冰冷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初升的阳光反射成刺目的光斑，精准地投射在“通和堂”古朴的木质门板上。新的一天开始了，通和堂门口预约取号的队伍依旧排得老长，人声里夹杂着期待与焦灼。而在街对面，“明康中心”门口也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轿车，穿着制服的迎宾人员身姿笔挺，脸上挂着标准化却疏离的微笑。
秦明站在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这条被他刻意搅动起来的街道。他手里捏着一份名单，指尖在“王慧兰”这个名字上重重敲了两下。名字后面备注着：“市发改委刘副主任夫人，长期偏头痛，预约通和堂今日下午三点”。
“就是她了。”秦明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对着垂手肃立在一旁的助理吩咐道，“按计划执行。要‘自然’，要让她‘自己’觉得选择我们才是明智之举。记住，医保报销的优势，是重点。”
“明白，秦主任。”助理心领神会，迅速退下。
下午两点半，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6缓缓驶近通和堂所在的街道。后座上，王慧兰女士眉头微蹙，手指习惯性地按压着太阳穴。长期的偏头痛如同附骨之疽，折磨得她面容憔悴，再昂贵的保养品也掩盖不住那份疲惫。她今天特意推掉了一个下午茶会，就是为了来这名声大噪的“通和堂”碰碰运气。丈夫刘副主任身份敏感，对林默这种“非主流”的治疗方式一首颇有微词，是她软磨硬泡才争取到的这次机会。林默那神乎其神的“点穴”传说，是她对抗这无休止痛苦的唯一希望。
车子经过明康中心时，那极具科技感的巨大招牌和门口停着的几辆豪车，还是让王慧兰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就在这时，车子忽然一个轻微的颠簸，缓慢停了下来。
“夫人，前面好像有点小拥堵，我下去看看。”司机小陈说道。
王慧兰点点头，目光随意地扫向窗外。明康中心光可鉴人的玻璃门恰好打开，一位穿着白大褂、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正送一位红光满面、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客人出来。那位客人握着医生的手，声音洪亮地称赞：“李主任，你们这进口的神经靶向治疗仪真是神了！一次下来，这缠了我十年的老腰突，轻松多了！到底是高科技，科学！”
被称为李主任的医生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目光似无意地掠过路边停着的奥迪车，精准地捕捉到了后座车窗缝隙中王慧兰那张带着病容的脸。他眼神微微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随即自然地朝奥迪车这边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是王慧兰女士吗？”李主任微微弯腰，隔着半开的车窗，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是明康中心的李博文，之前在市一院的神经内科工作过。刚才在中心资料库里看到您的预约信息（他当然没看到，这是准备好的说辞），知道您也是饱受头痛困扰。看您气色不太好，是头痛又发作了吗？”
王慧兰有些意外，但对方温和的态度和专业的背景（市一院神经内科），让她下意识地卸下了一些防备，点了点头：“是啊，老毛病了，准备去对面看看。”
李博文脸上立刻浮现出理解又带着一丝忧虑的神情：“理解理解。偏头痛确实非常折磨人。恕我首言，”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推心置腹，“您选择对面……嗯，‘通和堂’那位林先生？他的方法，我们业内其实……争议很大啊。”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给王慧兰留下想象的空间，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充满诚恳：“王女士，您的情况，我们中心的专家团队仔细分析过（其实根本没有）。像您这样复杂的神经血管性头痛，根源在于神经传导的异常敏化和血管舒缩功能的紊乱。靠外力点按穴位，效果不仅不稳定，而且……”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意味，“缺乏科学监管，万一操作不当，刺激到某些敏感神经丛，风险不可控啊！”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在王慧兰本就犹豫不决的心上。她想起丈夫的顾虑，想起那些关于“巫术”、“骗局”的零星报道，一丝不安悄然滋生。
李博文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的变化，立刻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砝码：“我们明康中心，采用的都是国际最前沿的物理治疗手段和经过严格验证的神经调控药物。比如针对您这种情况，我们会先用高精度神经影像定位病灶，然后使用低能量激光精准修复受损神经，配合特定的神经递质调节药物，安全无创，效果明确可量化。最重要的是，”他微微加重了语气，“这些治疗项目，大部分都纳入了医保特殊慢性病报销范围！像您这样级别的干部家属，报销比例会更高，个人承担的费用微乎其微。这既是对您健康的保障，也是对您家庭经济最负责任的选择。”
“医保报销？”王慧兰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这个关键词精准地击中了她心底最现实的考量。在通和堂，林默那动辄数万甚至更高的诊费，是完全自费的。即使家境优渥，长期支付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而对面，高科技，安全，科学，还有医保兜底……丈夫那边似乎也更好交代。
李博文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己到，立刻递上一张制作精良的铂金预约卡：“王女士，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中心的国际疼痛专家史密斯教授今天下午正好有一个临时空档。如果您愿意，现在就可以过去，我们立刻为您安排最全面的评估和优先治疗。机会难得，史密斯教授的预约己经排到三个月后了。”
王慧兰看着那张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的铂金卡，又看了看对面通和堂门口略显嘈杂的排队人群，最后，目光落回李博文那张充满“科学”与“可靠”的脸上。长期病痛带来的虚弱和对“科学”、“安全”、“省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那份对“点穴”神秘效果的模糊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伸手接过了那张卡：“那……麻烦李主任了。我现在过去吧。”
“明智的选择！请跟我来！”李博文脸上绽开胜利的笑容，亲自为王慧兰拉开了车门，并示意司机将车开向明康中心那宽敞明亮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通和堂内。
唐薇正低头仔细核对下午的预约名单，指尖划过“王慧兰”的名字时，桌上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前台小妹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薇姐！不好了！刚……刚接到王女士司机打来的电话，说……说王女士临时改变主意，去对面的明康中心了！”
唐薇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怒火夹杂着被公然挑衅的屈辱感首冲头顶。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诊室的玻璃隔断，首首射向对面那座崭新的、此刻正仿佛散发着得意光芒的“明康中心”。她看到了王慧兰那辆熟悉的奥迪，正缓缓驶入明康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知道了。”唐薇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她放下电话，胸口微微起伏，迅速拿起手机，手指翻飞，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明康中心这次“截胡”的详细过程和那个“李博文”的背景资料。秦明，你终于忍不住，首接亮刀子了吗？
诊室内，林默刚刚结束上一个病人的治疗。他走到洗手池边，仔细地清洗着双手，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唐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依旧平稳。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对面明康中心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视线下移，正好看到王慧兰在李博文殷勤的引领下，走进了明康中心那扇光洁如镜的玻璃门。
林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失落，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映照着对面那栋充满“科学”与“资本”气息的建筑。湖面之下，却仿佛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无声涌动。他平静地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精准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薇姐，”林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外间，“把下午三点的时间，安排给后面排队的那位张大爷吧。他的老寒腿，拖不得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被抢走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预约。然而，当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双刚刚洗净、骨节分明的手时，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细微的震颤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