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端坐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她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沈公子醉了。癔症患者言语错乱,幻视幻听,所言岂能当真?若因此惊扰令尊,岂非得不偿失?”
“当真?呵……”
沈知白猛地俯身,双手撑在虞归晚身前的诊案上,俊美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浓烈的酒气和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形成强烈的反差。“苏玉……或者,我该叫你——”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如同毒蛇吐信,“虞、归、晚?”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烛火跳跃了一下,在虞归晚清冷的瞳孔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她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周身的气息却骤然降至冰点。
一股无形的、凛冽的杀意,如同极地冰川上刮来的寒风,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他瞳孔骤缩,清晰地看到虞归晚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己化作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冷冽的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虞归晚拢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芒,如同暗夜中捕食的毒蛇,毫无征兆地自虞归晚袖中电射而出!
冰冷刺骨的锋芒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沈知白的喉结之上!那瞬间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沈知白身体骤然僵首,撑在案上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银针尖端传来的、足以洞穿金铁的锐利和刺骨寒意,紧贴着他命脉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诊室内落针可闻,唯有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杀意无声碰撞。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死死锁住虞归晚那双寒潭般的眸子。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机之下,他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完美掩藏的裂痕——那是一种被骤然揭破最隐秘伤疤时,无法完全抑制的惊涛骇浪!
尽管她掩饰得近乎完美,但他赌对了!自苏玉给他药起,他就怀疑她的身份。
苏玉,要么是虞家逃脱的人,要么是燕家逃脱的人,而苏玉身边又有两个侍女。
喉结在冰冷的针尖下微微滚动,沈知白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疯狂、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他无视喉间致命的威胁,声音因压迫而变得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
“怎么,被我说中了?虞大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姓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虞归晚最深的伤口。
“十年了……你从地狱里爬回来,就只是为了用这些下毒解毒的把戏,跟沈砚山那个老畜生玩猫捉老鼠吗?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快意和悲凉。
“你知不知道……”他死死盯着虞归晚冰封般的脸,试图从那细微的裂痕中撬开更大的缺口,“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就在那间屋子里!就在那个衣柜里!”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压抑了十年的恐惧、愤怒和刻骨恨意如同火山般喷发而出,冲击得他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我看着沈砚山那个畜生!亲手把毒药灌进我娘的嘴里!看着她挣扎!看着她那双眼睛……到死都死死地、绝望地看着我藏身的柜子!”
吼声在寂静的诊室里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凄厉。
抵在他喉间的银针,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沈知白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摇,他像是濒死的野兽找到了最后的突破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泪:
“虞归晚!我们本该是仇人!是沈砚山那条老狗,欠了我们两家——满门的血债!”
苏玉,不,虞归晚轻笑一声,“是啊,我们本该是仇人,沈知白。”
萧毓的书房依旧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独自立于巨大的《雍扬江防图》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扬州城的位置,眼神却穿透了地图,落向更渺远的虚空。
晚晚……此刻在做什么?
窗棂上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叩响,如同夜鸟啄食。
“进。”萧毓没有回头。
夜影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单膝点地,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铜管:“王爷,截获飞往雍京的密信,火漆完好,己按影卫秘法无损拆阅复封。发信人,品珍阁外围‘灰雀’;收信人,三王府长史。”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信中提及十日后拍卖会,重点标注了‘海疆堪舆图’。苏玉疑似青囊门主,或与十年前虞案有关’。”
萧毓霍然转身!
烛光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跳跃,映出冰封般的寒意。
他接过铜管,指尖内力微吐,管口无声滑开,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
目光如电扫过其上蝇头小楷,当看到“虞案”二字时,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凛冽。
“灰雀……三王府……”萧毓指间内力一催,那密笺瞬间化为齑粉,簌簌飘落。
“好一个容景瑞!爪子伸得够长!”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夜影。”
“属下在!”
“让这只‘灰雀’,永远闭嘴。做得干净些,像……被青囊门灭口的样子。”
萧毓眼底寒芒暴涨,杀机毕露,“至于容景瑞……他既对‘海疆堪舆图’如此上心,那就让他更‘上心’一点。把他那位视若珍宝、藏在别院的‘百灵鸟’……‘送’到李茂山最得力的狗腿子床上去!记住,要留下三王府的‘信物’。”
“是!”夜影心头一凛,王爷这是要借刀杀人,彻底搅浑扬州的水!
他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书房重归死寂。
萧毓踱回案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半枚“晚”字玉佩上。
指尖抚过温润的玉质,那冰封的眼底深处,终于泄露出无法掩饰的、近乎疼痛的温柔与决绝。
“晚晚……”低沉的呢喃消散在寂静里,“这潭水太浑,鲨鱼太多。这一次,换我在暗处,替你……荡清所有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