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详细说了经过,着重描述了沈家管事那副嚣张嘴脸和自己如何强硬地护住了杏林春。
王氏听得心惊肉跳,拍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多亏老爷及时赶到!那苏姑娘一个弱女子,若非老爷援手,今日怕是要遭大难。沈家…...沈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啊!”
“弱女子?”周永福想起苏玉那双沉静如古井、深处却似有寒星闪烁的眼眸,以及她面对刁难时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轻轻摇了摇头,“这位苏神医,绝非寻常弱质女流。沈家招惹她,未必是明智之举。”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沈砚山此人阴毒,手段层出不穷,苏神医独自支撑医馆,确需小心。我己吩咐下去,让码头巡街的兄弟多留意杏林春那边的动静。”
王氏连连点头:“老爷做得对。苏姑娘是我们康哥儿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们周家不能忘。能帮衬一把是一把。”
她给周永福夹了一筷子菜,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老爷今日如此强硬地顶撞沈家,会不会…...惹恼了那位......?”
她没明说,但眼神里透着担忧,显然是指周永福背后那位神秘的主子。
周永福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低沉却坚定:“夫人不必担心。主子行事自有章法,体恤下情。我周永福行事,一为报恩,二为心中道义,并非鲁莽。况且...…”
他眼中精光一闪,“主子最厌恶的,便是沈砚山这等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蠹虫。我今日所为,未必不合主子心意。”
他这话半是安抚王氏,半是给自己打气。
那位主子心思深沉如海,他其实并无十足把握。
夫妻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关于康哥儿的恢复情况和对苏玉的感激。
膳毕,王氏带着丫鬟去照看儿子,周永福则习惯性地走向书房。
他需要静一静,理一理纷乱的思绪,也...…或许是在等待什么。
书房位于周府后院僻静处,独门小院。
周永福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扑面而来。
他反手关上门,走到书案前,熟练地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案头一盏精致的铜雀灯。
橘黄色的灯光跳跃着,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将书架上整齐的线装书、墙上悬挂的山水画以及案头文房西宝都映照得清晰起来。
然而,就在这光明乍现的刹那,周永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如擂鼓!
书案后,那把属于他的、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不知何时,竟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几乎与椅背的深色融为一体,在灯光未亮时,如同书房里一道沉默的影子。
此刻灯光映照下,方能看清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坐着,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
他脸上覆着一张冰冷的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寒潭,锐利似鹰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周永福身上,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周永福瞬间感到窒息,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
更让周永福心惊胆战的是,在那玄衣人影的侧后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侍立着一个黑衣人。那人身形不高,甚至显得有些单薄,脸上也覆着半张更精巧的黑色面具,只露出薄唇和一双灵活得过分、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书房陈设的眼睛。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抛玩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动作轻巧得像在玩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
“主...…主子!”
周永福猛地回过神,声音干涩发颤,慌忙躬身行礼,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主子竟会亲临扬州,而且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的书房里!
旁边那个抛玩药瓶的,想必就是主子身边那几位神秘莫测的暗卫之一了。
“嗯。”椅上的玄衣人淡淡应了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喜怒。“坐。”
周永福哪敢真坐,只敢微微挺首了些腰背,垂首恭立,连呼吸都放轻了:“属下不知主子驾临,未能远迎,请主子恕罪。”
“无妨。”玄衣人——萧靖,或者说,此刻在周永福认知中的“主子”——目光扫过周永福有些苍白的脸,“扬州近来,似乎很热闹?”
周永福心头一凛,知道主子问的是沈家的事,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将今日仁义堂如何去杏林春寻衅,自己如何出面阻止,以及那位杏林春新来的女神医苏玉如何救了康哥儿性命,自己夫妇如何感激等事,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禀报了一遍。
他着重强调了苏玉的医术高明和沈家的咄咄逼人。
“……属下感念苏神医救子之恩,又见沈家行事跋扈,罔顾法纪,故而斗胆出面维护。此事未及先行禀报主子,擅作主张,请主子责罚。”周永福说完,再次深深低下头。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灯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夜枭手中那白玉瓷瓶轻轻碰撞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脆响。
萧靖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周永福身上,带着审视。周永福的额头,汗珠汇聚成流,顺着鬓角滑落。
“你做得不错。”萧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周永福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要下去。
“知恩图报,乃人之常情。见义勇为,亦属本分。沈家……”
他顿了顿,那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渗入了一丝极淡却令人心寒的冷意,“跳梁小丑罢了。你既在其位,该管则管,不必畏首畏尾。扬州的风气,是该清一清了。”
“是!谢主子体恤!”
周永福如蒙大赦,连忙应道,心中大石落地,对主子的敬畏更深一层。主子果然明察秋毫,且对沈家似乎并无好感,甚至隐隐有厌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