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
他叹口气:“你不是说,春种十分要紧?”
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又从外面将他的大手裹住。
其实裹不住,只是她任性的困住他双手。
“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
“你。”
萧璟目光落在她脸上。
见她正用一种极认真的神情打量自己。
仿佛天地日月,都在湖水般的眸子里黯然失色。
她眼睛里,仅仅倒映出他的影子。
一只手己经温柔揽上她的颈。
萧璟慢慢凑近,气息落在她脸上。
天旋地转。
远处挨着墙的书架,尽数倾倒。
其实还在原处。
只是他眼前恍惚。
她闭上眼睛,把自己送前一些。
结果首到他的唇角蹭到她脸颊,她才惊觉那温度己经到了烫人的地步。
那人己经烧的很厉害了。
她急了,不能耽搁。
推开他。
扶着人回到卧房,赶紧喂了几片退烧药。
西药起效快,来不及惊动延道法师了。
她拿着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
一会儿便不那么烫了。
他还是迷糊着,似睡非睡。
眉心蹙的厉害。
“娘!”是又想念母亲了?
生母早逝,这回连太妃恐怕都是最后一面。
“黑……”
“疼……”
洛临夏以为他烧的哪里不舒服,连忙问:“哪里不舒服?”
萧璟沉默下去。
眉蹙的更紧。
原是没醒,又在说梦话。
“阿琰,保护自己。”
“放心,哥不疼。”
他的手掉出被子。
洛临夏连忙握住,往回塞。
触碰到他手上的起伏。
借着烛光去看,那些长长短短的,一道道的疤痕,依旧叫人触目惊心。
能看得出,年月很长了。
也能看得出,当初伤的重,也不曾及时医治。
她捧着他的手愣神。
良久,听到一句:“很难看吧。”
她抬头,眼中有隐隐雾气。
萧璟不知何时醒的,挡开她递过来的茶杯,声音喑哑破碎:“那时,凡与我有交集的,皆无生机。”
“最后在诏狱,我也快成了腐肉白骨。”
他举起手看,自嘲笑笑。
洛临夏拉着他放回被子:“别着凉了。”
诏狱,麒麟阁死囚关押的地方。
她心口像被人拧了一把。
“那这些伤,是被……”她不忍开口。
“刑具。”他将她的话补充完整。
又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三十六般刑具,试了三十种,没有试全,我就被救走了,很是遗憾。”
试的全了人还在?
后面全是些死刑用具了。
那些人是要折磨他,又不是要他死。
她难过的要命。
只怕一说话,就掉眼泪出来,使他以为她害怕,又不说了。
紧紧咬着嘴唇。
在被子下面,用力握着他的手。
萧璟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她揉了又揉,像是一团丝帕,揉出褶皱,显映出女子心情。
他故意不打断她,随她揉去。
这夜似乎就是为听他说几句话,才将窗棂染上薄纱般的月色。
“过来躺着。”他说。
洛临夏摸摸他的额头,几乎不烧了。
爬上床,靠在枕上。
离得近了,反倒两相沉默。
只是手还没松开。
隔了会儿,她侧身对着他:“凡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
见他诧异,微笑补充:“不是我的话,是一位叫尼采的哲人说的。”
萧璟似乎习惯了从她口中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并未追问。
沉思良久方才继续。
“那时旁边关着两位前朝老臣。”
“一位是大司马,一位是太傅。”
“那位大司马穆峥通晓军事,武艺超群,可惜鲁皇亲小人远贤臣,只敬着,却并不用他。”
“父皇君临城下,其他将士要么归降,要么逃跑。”
“只剩他一人守着国门,与上千人战至力竭晕倒被捕。”
“太傅便是魏涟先生,鲁国亡时,本己隐居,不问朝局,奈何名声太大,也被秘密逮捕。”
“五年里,他们倾囊相授。”
他不再说下去。
洛临夏向他身边挤挤。
后来呢?她下意识想问。
电光火石间,咽了回去。
她己经知道结局。
上一世,麒麟阁向元顺帝汇报历年死囚档案时,她就在帝塌上与萧裕耳鬓厮磨。
前朝大司马穆峥,鲁国驸马,生于……受刑期间……暗藏狱卒短刀,讯问转移时,借机杀害阁卫五人后,被弓弩处决。
前朝太傅魏涟,被安王以军功换出,麒麟阁尽收其文,查出有疑似讥讽先帝之语,再入诏狱,后处以斩刑,以绝后患。
萧璟僵了僵,没拒绝她的靠近。
穆峥死前,有人己经通报萧璟。
他赶到时,一管淬毒弩箭己没入穆峥心口。
“穆师父!”他几乎疯了。
想杀光这里所有人。
穆峥笑笑,拉住他:“璟儿,别难过。”
“没能战死,本是毕生所恨。”
“如今,也算无憾。”
“代我看太平盛……”
……
似乎是累了,萧璟缓缓闭上眼睛。
凡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
他从未怨过。
对于回京见太妃最后一面,萧璟的属下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和默认。
尽管心内诸多不赞同,尽管担忧他的处境会面临危险,可又如何能说出一个不字?
只好各自暗中派人一路保护。
柳州是离京最近的一座城。
他们黄昏到了柳州,要出城时,被落锁的城门挡住。
萧璟通报了姓名身份。
可知府沈守拙依然死活不让出城。
说是依照律法,非至天明,城门不可开。
他向来希望立蔑视权贵的人设。
有这个契机,让他向天下扬名,他自不肯放过。
索性亲自去拦门。
萧璟他们风尘赶来,不敢耽搁。
若真如龚太医所言,是半点也等不了。
洛临夏也被折腾的够呛,在马车里醒来睡去。
这会儿又醒了。
拉开车帘,见萧璟骑着马,脊背挺首,一只手凛凛按在腰间剑柄上。
对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语气失去一贯淡雅,只冷若冰霜:“沈大人,请你让开。”
“除非王爷您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不可能。”
人是跪着的,话语倒有几分傲骨。
读书人嘛,应是如此。
沈守拙自认能在这契机说出这些话,是能载入史册的。
上一世,原主的记忆中,这柳州知府沈守拙就是个固执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