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撕裂雪夜的刹那,白桃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陆九拽着她手腕的力道像铁钳,雪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小梅的哭腔混着粗重喘息撞进耳膜。
她怀里的铜盒硌得肋骨生疼,金箔地图在指缝间窸窣作响——那行朱砂画的路线图被月光浸得发红,像道渗血的伤口。
"乾卦为始,亦为终......"她突然踉跄着停步,陆九险些带倒她。
小梅被甩得撞在雪堆上,鼻尖沾了片碎冰,却不敢哭出声,只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怎么了?"陆九反手挡住她后背,枪口仍对准后方。
追来的手电筒光斑在雪松林里晃动,日语吆喝声更近了,"再耽搁半分钟他们就能包抄过来。"
白桃没答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奔跑时掠过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半小时前他们从通风口跌落的天井,井壁爬满青苔,井底铺着层薄冰——那口井,分明是乾卦方位里的坎位重叠处。
祖父信里说"乾为天,坎为水",可真正的乾卦秘库,怎会设在干涸的井里?
"我们刚才掉下去的天井,是不是有水?"她抬头盯着陆九,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进衣领,"不是现在的冰,是......活水?"
陆九瞳孔微缩。
他记性极好,三小时前坠落时,井底确实有潮湿的水痕,青苔呈深绿色,分明是长期见水的模样。"是口枯井,但最近才干涸的。"他迅速接话,"你想到什么?"
"风起之象。"白桃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的银针袋,"《说卦传》有云'乾为天,为圜,为君',可真正的入口要'藏'。
坎为水,水隐则乾现——那口井不是终点,是......"她突然蹲下身,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扒开脚边积雪。
雪下是块青石板,边缘有细不可察的水痕,顺着纹路往西北方延伸。"天井的位置在乾卦正位,但水脉改道了。"她抬头时眼里有光,"祖父设计的是'坎中藏乾',真正的入口在水下!"
陆九的军靴重重碾过积雪:"走!"他弯腰捞起小梅,三人逆着来路狂奔。
追来的枪声在身后炸响,一颗子弹擦着白桃发梢飞过,烫得她耳尖发麻。
天井的轮廓在雪幕里显出来时,白桃几乎是扑过去的。
她扒着井沿往下看,井底的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井壁东侧有片青苔颜色发暗——那是被人刻意掩盖的痕迹。
她摸出银针,在石缝间轻轻一挑,"咔嗒"一声,块石砖陷了进去。
"有阶梯。"陆九举着手电筒探照,光束里映出凿在井壁上的石阶,覆着层滑溜溜的水苔。
白桃把银针含在嘴里,解下外袍系在小梅腰间:"抓紧我,踩稳每一步。"
石阶湿冷刺骨,每下一级都能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
白桃的银针始终抵着石壁,遇到机关暗格时便会轻微震颤——这是药王宗传下来的探穴法,银针遇毒则黑,遇机括则鸣。
当第三声轻颤响起时,她的脚尖触到了实地。
"到了。"陆九的声音在头顶上方闷响,他最后一个跳下来,拍掉肩头的雪,"通道往西北。"
石道比想象中宽敞,墙缝里嵌着夜明珠,幽绿的光映得三人脸色发青。
白桃摸着石壁上的卦纹数步数:"乾卦六爻,这里该是上九位......"话音未落,石道尽头的圆形拱门突然显现,门楣上刻着完整的八卦图,青铜八卦盘在中央缓缓转动。
"引玉。"白桃想起铜盒里的三枚玉牌,指尖发颤。
她取出刻着乾、兑、艮的玉牌,分别嵌入对应凹槽——祖父的笔记里写过,三脉合一需得这三卦引玉。
玉牌入槽的瞬间,八卦盘发出清越的嗡鸣,地面开始震动,石门"轰"地裂开条缝隙。
白桃的手悬在石门上,却迟迟没有推。
门内侧的小字在夜明珠下泛着暗金:"仲年亲启,勿忘初心。"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这是父亲的字迹,和信上的墨痕如出一辙,连笔尾的勾都带着同样的弧度。
"有人来了。"陆九突然按住她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远处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夹杂着日语的"八嘎"和金属碰撞声——是特高课的军刀。
他迅速把白桃和小梅推进密室,自己背贴着石门站定,勃朗宁上了膛:"我挡三分钟,你们找核心。"
密室比石道更暗,西壁嵌着八面铜镜,每面都蒙着层薄灰。
白桃拽着小梅的手往中央走,鞋底蹭过地面时,镜中突然映出重叠的影子——她的身影、小梅的身影、还有个穿藏青学生装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
"桃姐......"小梅的声音发颤,"镜子里有叔叔。"
白桃猛地抬头。
正对的那面铜镜里,她的倒影变成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面前站着个青年,手里捧着本《周易》。
青年的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小桃,乾卦的'元亨利贞',是说万物起始的......"
"父亲?"白桃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几乎要贴上镜面。
画面突然碎裂,镜子背面浮出一行朱砂字:"若见此镜,说明你己识得血脉真意。
秘库核心不在地底,而在人心。"
"桃姐!"小梅突然拽她衣袖,"他们要进来了!"
门外传来撞门声,韩无忌的笑声混着日语指令:"别急,慢慢来,这门三小时都撞不开。"白桃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镜中晃动的自己——她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三脉合一":药王宗的银针、易容门的刺青、八卦局的引玉,原来从来都不是为了开启什么宝藏,而是为了......
"姐,这个镜子......"小梅的手按在镜面上,"它在动。"
白桃这才注意到,小梅触碰的那面镜子正泛着水纹般的涟漪,镜面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
小梅的手指竟穿了进去,没有阻力,像插进了潭水。
她惊得缩回手,却见镜中浮现出条向下的石阶,隐约能听见水流声。
"是通道!"白桃抓住小梅的手腕,"跟我来!"
陆九的枪声在门外炸响,混着日军的惨叫。
白桃回头看了眼,石门己经裂开半指宽的缝隙,手电筒光透进来,照得陆九的侧脸轮廓分明。
他转头对她笑,嘴角有血:"快走,我断后。"
小梅先爬了进去,白桃跟着,镜面凉得像初春的溪水。
当她的脚踩上石阶时,身后传来陆九的低吼:"关门!"
"咔嗒"一声,镜子恢复成普通青铜,映出白桃发白的脸。
她摸了摸镜面,指尖还残留着水的凉意。
石阶下方传来潺潺水声,而镜子背面的字还在那里:"秘库核心不在地底,而在人心。"
她突然明白,祖父和父亲守护的"八卦镇国宝藏",从来都不是金银珠宝。
是中医的银针、易容的手艺、卦象的智慧,是一代又一代守着文脉的人——包括此刻还在门外与敌人周旋的陆九,包括攥着她衣角的小梅,包括所有在黑暗里举着火把的人。
枪声渐远,水声渐近。
白桃拉着小梅往石阶下走,身后的镜子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双守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