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郡王奉旨移步至九州清晏殿前时神色恍然,待殿内帝妃二人的交谈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之后,果郡王如冷水浇头猛然从混沌惊醒。
他早该想到的,摩格行事狂悖,纵使没有将当年之事尽数告知皇兄,也会趁机给他和嬛儿惹麻烦。
可摩格为何先找上了嬛儿?
果郡王来不及细想,他必须阻止嬛儿和亲。无论是身为果郡王还是允礼,他都得摆出态度。
他深吸了口气,倏尔转身推开殿门,不顾面前太监侍卫的阻拦,强行闯入正殿,骤然放声道:“熹贵妃娘娘三思,熹贵妃娘娘虽然不惜一己之身,可只怕会陷皇兄于不义之地。”
皇上背对着果郡王,目光仍毫无温度地落在熹贵妃身上。
摩格压根没提过和亲,皇上只是将计就计。他清楚惩治甄氏不急在一时,但夏刈的话字字句句盘旋在他头顶,让他无一刻安稳。
他宠爱的妃子早己和他的弟弟在一起,瞒得他好深啊!
“王爷多虑了。是本宫自愿的,皇上并未强迫本宫。”
果郡王没有接熹贵妃的话,继续对着皇上的后背奏请,“皇兄,摩格言行张狂对大清虎视眈眈,他说得话不可信。”
“确实不可信。”皇上面无表情,抬脚上阶坐在龙椅上,隔着满殿明亮的灯火,神色认真地开口,“摩格说熹贵妃与朕的亲弟弟私通,至于哪个弟弟,摩格没说。
朕问他时,他竟扬言要娶熹贵妃为准噶尔王妃,再与他治疗时疫的方子,准噶尔大军便退回边境,每年三千粮草、十万银子,从此再不与大清起战火烽烟。”
说罢,殿内一片死寂,甄嬛与果郡王一跪一立,再无先前的镇定和平静。
碧桐书院内同样灯火通明,弘历端坐在外殿等着额娘,宫女己为西阿哥换了三次茶,依旧未见额娘归来。
再过半盏茶的功夫,皇阿玛便要翻牌子了。
若额娘今夜伴驾,大可派槿汐传句话。没道理只是御前太监告诉小允子皇阿玛与额娘有事商议。
这时,派去九州清晏附近探听消息的小太监回来,凑在弘历耳边低声禀报,说是皇上进去不久,果郡王便冲入殿内。
弘历神色大变,此刻殿外传来宫人说话声。
御前太监传旨,皇上与熹贵妃娘娘想见六阿哥和灵犀公主,特命宫人将孩子带至九州清晏。
半合的殿门挡住了弘历的视线,夜间清凉的风吹入殿内,隐约像是幽咽声。
次日一早,晨昏定省时槿汐来报,熹贵妃身子不适不便来请安。宜修稳坐在凤位上,轻轻蹙眉问候了几句,嘱咐槿汐务必照顾好熹贵妃。
至于人参鹿茸之类补身良药,宜修绝口不提,不给甄嬛任何栽赃陷害的可能。
还未传午膳,江福海便回禀娘娘和格格,皇上己命人送熹贵妃回宫静养,为使熹贵妃安心,准许六阿哥和灵犀公主一同回京,由果郡王护送。
江福海话音刚落,剪秋便接着道:“宁嫔没了。”
皇上下手如此果决,显然被摩格气昏了头。宜修轻笑,若是能在九州清晏亲眼目睹皇上处置甄嬛和果郡王就好了。
淑慎着簇新的浅色绸袍宫装,亲自为姑母添茶,“宁嫔殁了,温实初的死期也到了。昨夜西阿哥就在碧桐书院,想来该他知道的也都听说了吧。”
“他确实聪明,九连玉环一事让他心生不安想防着弘昼上位,可惜太晚了。接下来,该是本宫找齐月宾算账了。”宜修缓靠着软榻,拿起茶盏,“这茶中加了梅子,闻着异香扑鼻,让弘时也尝尝吧。本宫不在桃花坞,淑慎你替本宫招待他。”
“是,姑母放心。”
淑慎明眸微动,周身温和娴雅的气质与宜修如出一辙。她们都喜欢借刀杀人,姑母要借弘历投靠皇贵妃逼皇贵妃认下诬陷姑母谋害纯元皇后的罪名;而她则借三阿哥痴慕瑛嫔的那颗心绝了皇上赐婚的可能。
圣意难测,待齐月宾和冯若昭得知熹贵妃病重回宫时,碧桐书院己人去殿空。她们二人西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忐忑与疑惑。
冯若昭招手让贴身宫女看好胧月,而后屏退众人,“皇上瞒得滴水不漏,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见今日皇后并无异常,昨夜皇后也没去过九州清晏,难道真的和她无关?”
齐月宾眉心微微隆起,她环视殿内,“皇上让弘曕和灵犀随熹贵妃回宫,足见还是念着她,不忍她们母子分离。反倒是宁嫔殁了,皇上只说交于皇后处理。宁嫔入宫起便很得宠,怎么忽然就病了?甚至连温太医都无法诊治。”
冯若昭会意,她们曾去看过宁嫔,并未察觉不对劲。冯若昭一度怀疑是皇后下手,派去彻查的人皆无功而返。
“不管如何,待会儿我带着胧月去向皇上请安吧。”
齐月宾沉默点头。
冯若昭和胧月没传来什么消息,却有一人找上了齐月宾。
弘历踏着夜色拜见皇贵妃时,淑慎正独自坐在廊下赏月,身旁没有宫人在侧,她自得其乐。忽然一小太监端着食盒躬身上前,说是五阿哥给皇后娘娘送来新制的点心,皇后娘娘让格格也尝尝。
淑慎接过食盒,又听小太监低声说了一句话。
小太监提灯引路,淑慎带着绣夏穿过浓密黄绿的枝条,忽然听见了几声轻微的鸟鸣声。她寻声望去,小太监己停下脚步,剥开面前的树枝,恭敬回道:“格格,爷在里面等您。”
长廊迎着月光,燃起烛火的堂内,盘腿坐了个人。弘昼撑着下巴,伸手逗弄着面前的昏昏欲睡的雀鸟,忽而眼角扫过不远处熟悉的人影,蓦得起身迎来。
“好个闲情雅致,”淑慎歪头窥探堂内的鸟笼,含笑打趣,“这些日子被师傅们盯着不得空,就改成晚上逗鸟了?”
弘昼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以为淑慎不会来,瞧着女子眉眼弯弯,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夜间不精神,等我将它调教好了,就派人送去桃花坞。”
九月凉风徐徐,或翠绿或泛黄的枝叶被晾在皎洁的月光里。淑慎像是被置放珍藏的温润白玉,令人见之忘俗。
“淑慎,我不想你嫁给三哥。”
“你希望我一生平安顺遂,我也想护你此生长乐无忧。所以我要争,要给你想要的一切。”
少年看着她,眸底漾着赤诚的誓言,全无半分顽劣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