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贺家”的渔船归来?谢怜蹙眉站起,一步步朝海港而去。
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港上来了些渔民接应,年轻渔工赤着臂膀,将浸透海水的渔网高高抛起,纠缠的网眼里蹦跳出活蹦乱跳的鱼虾。
“可喜可贺!收获颇丰!多谢风水二师庇佑!”
几尾漏网的马鲛鱼甩着银蓝色的尾鳍,在甲板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引得围观孩童嬉笑追逐。
经验老到的鱼把头,正用刻着星斗纹的铜秤称量渔获,秤杆上的铜砣随着晃动发出清脆声响,与远处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
有一约摸十几岁的少年正帮着那鱼把头掌秤,动作干净利落熟练,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特别有神,若是再笑笑,眼底那笑意,定能让人移不开眼来……那鱼把头在他耳边交代几句,便负手扬长而去,方才原是在教导他。
风情二人举着烤肉跟上了谢怜,风信疑惑道,“你脸色怎么……不太对。”
顺着谢怜视线看去……两人神色当即一变。
“啊……这是……”,无论师青玄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那张脸,那双眼……
果真给谢怜他们等到了,慕情神情变得复杂,“要上去打招呼吗?”
谢怜捏紧掌心,犹豫一番,还是走上前去,正巧从渔夹板上下来些渔民,谢怜便问道,“这位大哥,我远远瞧见你们这船写着个贺字,请问这是贺家的船?”
那小麦肤色的青年以头巾拭汗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居然问出这种问题,这贺家,是南海鹏湖一带最有权势的家族,看到这艘船没?”他侧身指向那艘巨大的渔船。
“这还只是他家其中一艘。”
“一次出海,可容百人,还不算上那收获的成吨海货,这可是所有渔民的梦想啊……”
另一人笑骂道,“你这是在做甚白日梦?我要是有属于自己的一艘小渔船,就够了,做梦都能笑醒啦。”
谢怜心道,这贺家……也不会这么巧吧?但这毕竟是与贺玄相关的梦魇,他便多问了句,“请问,这贺家可有一人名唤贺玄?”
青年哈哈一笑,“我们这些替人干苦力的,每次出海只能匀些小鱼糊口,哪能清楚东家之名?”
那青年与谢怜眼缘好,瞧着他眉眼生得好,又与他多聊了几句,谢怜方知,此处为南海鹏湖岛,岛民以出海打渔为生。
此地大族有好几家,但以贺家为首,贺家几乎断了出海捕鱼的生意,还有好些农田,养着些水稻花生甘蔗,还承接了不少官府的生意,简首是鹏湖的土皇帝。
这时,远处传来争执声,谢怜寻声望去,是师青玄那边!他赶忙过去,挤开了人群。
“你个毛头小子,方才是怎么算的!会不会称啊?幸好老子长了个心眼,去隔壁称了下,玛德,少了整整半斤!没良心,黑心摊!” 一人提着刚从师青玄那处摊子买来的鱼。
师青玄的笑容即刻凝固。
这人寻上来前,少年正蹲在鱼摊前,生意兴隆得紧,因他嘴角总挂着笑,倒是颇为讨喜。
他手起刀落剖鱼时,腕间草绳跟着晃,衬得手腕越发白细。
姑娘们爱他这处,捏着帕子来挑鱼,总爱与他说笑几句,诸如,“青玄儿,这鱼怎么烧好吃”。
老婆子们拎着竹篮挤上前,往他盆里多塞两把葱还要夸句,“青玄儿手真巧”。
往日日头落山前,木桶里的鱼早卖空了,师青玄总爱眯起眼对着夕阳数着铜钿,然后心满意足地等着他哥师无渡来接他。
此刻,师青玄心下虽颇多疑惑,他刚才分明没有给他少称,反而是给他多称了些,但他深知做生意口碑最为重要,当即从桶里捞了条小鱼给他添上。
孰知那人却要继续纠缠,他将鱼甩手一扔,翻着那双下三白眼道,“按市贾之规,贩夫鬻物,若有短斤少两,当赔以百倍。”
旁观者中有人惊道,“百倍!?” 又有人让他小声些,谢怜听得清楚,那人沉声道,“呵呵,哪来的规矩?这人是个面生之人,难怪青玄不认得,是地头蛇里一员,怕是看这小子生意好,桃花运也好,又早年丧了爹娘好欺负,故意来找麻烦的。”
师青玄蹙眉,什么!?他没听错吧!百倍!?他这几日不就白干了吗?也顾不得惹麻烦了,他当即据理道,“按照官府示文,哪儿来的百倍?”
“自是……老子定的规矩……”那人眯起眼,凑近师青玄摊开手来讨要。
师青玄侧过脸去避开。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别以为这些个黄花大闺女围着你,你还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呸,细胳膊细腿的,嘿嘿……你那处,又能有几两重?要不……给小爷我瞧瞧?”
话罢,这人身旁围着的那些无赖之辈纷纷猥琐着笑出声来。
师青玄暗暗捏紧拳头,青筋凸起,真真是……欺人太甚!
剑拔弩张之际,谢怜正要上前阻拦,却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唤着青玄,那人气喘吁吁,似跑得甚急!
风信回首去瞧,待他看清,当即一句,“我操了!诈尸了!?”
此刻日头正盛,师无渡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沙田那头跑来,他身上青布短褂早被汗水浸得透湿,裤管挽到膝盖,沾着半干的泥星子。
头上那顶粗编草帽歪歪扭扭扣着,帽绳在颈后晃荡,几缕被汗水黏住的碎发贴在额角,喘出的气带着刚干完农活的粗重,草鞋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
离得还有三丈远,当即将背上半满的背篓“哐当”一声掼在地上,篓里刚割的青菜滚出两颗,沾了灰。
“哥——” 师青玄刚扬起声,尾音还没落下,就见师无渡的身影己冲了过来。
方才还梗着脖子、正要伸手推搡师青玄的汉子甚至没看清人影,只觉一股劲风扑面,“砰”一声闷响,左脸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那汉子本就理亏,被这拳打得整个人踉跄着飞出半步,“咚”地摔在泥地里。
他捂着脸半天没爬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一颗带血的牙齿“啪嗒”掉在脚边,混着泥土滚了两圈。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像发了酵的面团,红得透亮。
师无渡收了拳,当将师青玄护在身后,胸膛还因急跑和动怒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跳了又跳。
“青玄,你没事吧?” 他丝毫没看地上哀嚎的人,只转头看向师青玄,牢牢将师青玄护在怀中。
此刻,谢怜注意到,围着的渔民,神色颇为凝重,竭力隐藏惊恐之色。
师家两兄弟,这次惹的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