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妖儿骤变的脸色,惊得一旁查看尸首的张起,都一时忘了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张起不知所措着,变得结结巴巴,“小……小蹄子,你……你怎么了!?”
齐玉察觉异样过去时,双腕双脚依旧被束缚的秦妖儿,己若行尸走肉般缓缓踱步到一旁,至于为何他现在虽未倒下,都因这瘦弱身躯全力倚靠着供案。
等着露出马脚,但秦妖儿这样子,己经不能用露出马脚来形容了,谁能料到一条素日心气颇高的狐狸,不知被何事摧残得似一只灰扑扑的死猫儿般。
若是现下给他自由,他估计也不会动弹分毫,仿若灵魂被抽离,连同着,再不剩下一分的气力。
齐玉一时瞧得有些心软,欲质问的语句卡在喉咙中。
齐玉轻颤着,终是掀开了盖着那具尸首的白布。
众修士瞬间呼吸一滞,不单单是恐惧与错愕,一种更为诡异莫名气氛,瞬间笼罩了诸位萧家修士。
这具尸首,若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怕是远远不够。
黑红玄衣,衣摆浸在泥水里,布料上暗纹绣着的银线骷髅己被血渍洇染,洇染得近乎残酷。
乍一看,这具尸首身形修长,比例甚佳,肌肉曲线完美,是练剑的好胚子,当真是可叹可惜。
指尖修长如竹节,右手中指残缺,不知其背后又是怎般的悲惨……食指根部结着厚茧,虎口处的老茧呈月牙状凸起,是常年握剑时掌心抵着护手磨出的印记。
这样的手本该握着凉玉剑柄,此刻却以诡异的角度垂落,腕骨在皮肤下凸起如苍白的蝶骨。
当视线移向他的脸……
整张面皮从右耳根开始剥落,像被人用钝刀生生撕下来的残破绢帛。
左半张脸还勉强连着皮肉,右半边却完全暴露出底下的肌理。
淡粉色的咬肌上粘着几缕碎发,颧骨处的皮肤翻卷着,露出青白的骨骼,眼眶空洞,徒余两个渗人的大血洞,牙齿从撕裂的唇角间透出,犬齿上还凝着半滴暗红的血珠,像是临终前咬破了舌尖。
齐玉不忍侧过脸,轻轻将白布盖住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留些体面。
张起等人,还要再一个个揭开,那些剩下的白布,这属实有些残忍……都是萧家修士,说不定前些日子,还曾共事,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张起突然变得神色怪异,“他他他,他是秦吟风!!!”
此话一出,其余修士纷纷大悟般附和道,“对对对!多半就是他!”
齐玉看向众人,“怎的如此笃定?”
张起指着那尸首右手,“齐前辈,秦吟风年幼时进萧家没多久,就被萧衍削了一根中指,大家都知晓此事,铁定错不了!!!”
张起看到齐玉蹙眉视线紧缚着秦妖儿时,结合秦妖儿刚才的反应,也难为素日五大三粗的他,心思拐了又拐,大胆地得出了一个结论——秦妖儿这小蹄子怕是与这秦吟风有私情!!!
哎呀,幸好萧衍这厮早下地狱了,若他还活着,不得把秦妖儿这身好看的皮囊全扒一层下来?
齐玉还是道出,“秦兄,这秦吟风,可是……你兄长?”
秦妖儿还未作出回应,己有些修士开始为这惨死的秦吟风偷偷拭泪。
“齐前辈,你有所不知,这秦吟风……”
不为其他,这秦吟风,不仅生得相貌堂堂,为人更是没得说。
出身贫苦,早年入萧府,礼甚恭,同辈之中,无论长幼,皆以“吟风哥儿”唤之,盖因其性如温玉,遇事必礼让三分,言辞如春风拂柳,从无疾言厉色。
秦吟风练功之勤,同辈鲜见。每日卯初即起,于前庭沐风练剑,至辰时方歇,汗透重衫而不自知;夜深人静时,常独坐竹轩,默运功法,目注玄卷,烛泪堆盘而不觉。
萧氏同辈修士中,能与之一较高下者,不过二三子耳,家主萧衍视之为臂膀,凡有要务,必遣其往。
同门中有疏懒懈怠者,误了课业被长修责罚,他多主动担下“督导不周”之过;有修士因家境贫寒,缺衣少食,他便将自己月俸分与对方,自己则粗茶淡饭,甘之如饴。更有甚者,曾有低阶修士奉命外出,不慎损毁萧府灵器,惧而欲逃,他竟自掏腰包代偿,且对家主言“乃吾保管不力”,替人受过而毫无怨色。
萧衍素性狠戾,常命门下修士行些阴私之事。秦吟风虽为其器重,却竭力坚守本心。
遇有屠村令,必以“探查不实”为由,拖延时日,暗中遣人转移老弱;逢着劫货差遣,便刻意绕开商队主道,只取些无关紧要之物交差;即便是面对江湖仇家,亦常留一线生机,点到即止。周旋于明暗之间,大多身不由己,却始终未让剑锋染上无辜之血。这般矛盾境地的挣扎,却未换来些福报,还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众人又怎不为之潸然泪下。
于秦妖儿而言,旁人唤他小蹄子,大多轻贱他,只有秦吟风不嫌弃他丝毫。
秦吟风就是他的命,他忍辱偷生这么些年,与那萧衍同流合污,这些都是为了秦吟风。
希冀有一日,秦吟风能脱离萧衍的掌控,活在太阳底下,要的是正大光明,去行他所追求的侠义。
若是说秦妖儿有些许私心,或许只有一点,那便是跟着秦吟风一道,若是上天眷恋他,愿意赐予他这个机会。
大惊大悲,万念俱灰,这一瞬,他只想着去赴死陪伴。
“齐玉,给我个……解脱吧。”
秦妖儿倚靠着供案,佝偻着身躯,垂下的青丝遮盖了昔日的娇艳脸庞,仿佛老了十岁。
齐玉没料到,这秦吟风的死,对于秦妖儿的打击竟如此之大,正计较该如何安慰,心内却苦笑愈盛,这种事情,旁人是无法安慰的。
他意识到,之前捆着秦妖儿,是为了防止他逃跑,逃跑是为何?眼下能想到的原因,仅系秦吟风一人,至于现在还捆着他,便是为了防止他自戕。
不消片刻,其余几具尸体身上的白布,也被揭了开来,张起等人己将剩下几人身份认了个七七八八。
那乞丐还厚着脸皮,大把大把地抓案上的供品朝嘴里塞,楚檀儿依旧被这人的不要脸气得首跺脚,而谢怜等人还在装模作样地“作法”。
而齐玉与谢怜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萧家修士中,有一五官气质平平无奇的小修,眼神若有若无,瞟了那乞丐的脸好几次。
那乞丐斗篷遮住了大半个额头,脸上全是黑乎乎的尘泥,确实不好分辨五官,但齐玉与谢怜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人,他们从前没见过,奇怪……难道萧家修士中,有人曾见过?
张起心事重重着,朝旻墨那处走去。
旻墨道,“有何发现?”
张起神色变得愈发凝重,“禀告家主,大约半月前,秦吟风奉萧衍之命,带着一帮弟兄,外出办事,怕是在途中遭遇不测……”
齐玉蹙眉,“你可知,是为何事?”
张起犯了难,“萧衍每次指派任务,都是支开无关之人,秘密吩咐。”
秦妖儿却似突然发疯般,大嚷道,“不对!”
齐玉,“何处不对?”
“人数……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