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像浸了墨,沉甸甸压在赵家村的青瓦上。
西面环山的偏僻村落,此时笼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沿着屋檐坠落的雨底,惊起几星子泥腥气。
谢怜等人行在这崎岖的泥地,即将抵达案发的赵家村。
风信慕情之前也是跟在谢怜花城身后,只稍隔开一段距离,以防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只是这次,两人俱是神色怪异,似躲着什么洪水猛兽般,离得远远的。
雨终于停了,谢怜方才卸下一路上的小心翼翼,掀开了斗笠的白纱来喘口气,无他,现下他又顶着个妆,露出一张“花花绿绿”的胡须脸来。
也不怪风信慕情,明明是俊秀之姿,被这么一捯饬,真真有些没眼看,较从前的鬼新娘妆,还有些惨不忍睹。
谢怜侧身看向身旁人,指着自己那脸道,“三郎,我现下这般,旁人可还认得出从前的模样?”
花城本是不用易容的,因为齐玉前世是没见过成年的花城,但是谢怜等人就不一般了,尤其是怕遇到些其他的老熟人耽误事。
花城宠溺笑道,“哥哥手巧,这般还真是看不出来了。”
他又以手支颌欣赏道,“哥哥这般,倒是更像位成熟稳重的道长。”
得到鼓励的谢怜看向身后离得远远的二人。
谢怜道,“你们刚才己经暴露了,不需要再易个容吗?”
风信闻言神色陡然一惊,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
慕情:……首接闪身,躲得更远了。
花城则朝这二人,露出核善的微笑。
不过这二人最后,还是屈服于花城的“淫威”,为了不暴露身份,也算是豁出去了。
于是,三人都“长”出了胡须。
……
村西头老槐树底下聚着二十来个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竹篾灯笼的光晕在雨幕里昏沉如鬼火,映得一张张面孔青黄不定。
地上整齐摆着五具尸首,可能画面太过血腥,会吓到小儿,尸身被白布全遮。
“都怪那阵邪风——”王老的旱烟杆在掌心敲得簌簌响。
“前儿晌午我亲眼见着,后山凹的雾突然凝成个青面鬼的形状,绕着晒谷场转了三圈才散。”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谢怜知晓这处消息闭塞,村民最喜聚集在一处,神神叨叨地鬼扯,这位起头的,想必是村长。
谢怜将话题引回正常,他问道,“老人家,你们报官没?”
王老神色一变,似也没了之前鬼扯的心情,轻叹了口气,“哎,早派李家小子去了,不过我们这处深山老林的,山路难走得紧,也不知消息报上去没。”
“嗯,你们又是哪儿来的?怎么来了我们村。” 平日里见个陌生人都是件稀奇事,但看几人模样,倒像是颇为“沉稳靠谱”的道士。
谢怜道,“我们要去幽谷萧家寻人,这条路是最近的。”
王老一拍脑门。“哎哎!这些是不是萧家修士?他们的衣服,都是红红黑黑,还有骷髅头。”
一提到萧家修士,大家顿时变了脸色,“衣服虽破烂,但还依稀辨得些,好像是。”这些掠夺民脂民膏的家伙,私下是村上人人喊打的老鼠,可迫于淫威还有些其他缘由,没敢打,根本打不动。
谢怜道,“还有其他村民遇难吗?”
李婶攥着袖口的手指节发白,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老李家的闺女前些日子还跟俺讨绣花样,谁能想前日就在牛棚后头,尸体都被折磨成什么惨样了……”她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众人神色凄凄,似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谢怜蹙眉,“大娘,你说的前些日子,那老李家惨死的闺女,心口处才是致命伤?”又解释了番自己之前听说的传闻。
李大婶连忙点头,“对对对!”她指着自己心口处,“就是这里,老天爷,都剜成血洞了!”
谢怜转身要去查看尸首,“诸位,待会儿可以再引我去瞧瞧那姑娘的尸首吗?”
“嗯嗯,道长,你也顺便替我们做做法,去去这村上的晦气。”众人说完便要拜下,他们实在没法子,害怕得紧,谢怜见状真真哭笑不得。
见谢怜还是要去查看这些尸首。
“哎哟,千万使不得!”王老连连摆手要去阻止,“看了这尸身,能吓得人连做好几日的噩梦!”
谢怜自不会顾这些,“哥哥,不要脏了自己的手。”花城话毕,己弯腰替谢怜……
被剥掉脸皮的尸体,因近日日头有些晒,无论是观感还是气味,都很易突破常人的心理防线。
谢怜蹙眉细看,很快就发现了一点端倪。
根据面部的腐烂程度,死亡时间竟是不同,但依照王老等人所述,这五具尸首,是同时发现的。
谢怜道,“伤口边缘有几道斜向刀痕。”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创面上方半寸处,袖口拂过死者僵首的手腕,“不是蛮力撕扯,是用极锋利的小刀慢慢剥离的。”又注意到死者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浅红勒痕,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靛青色布料,布料边缘染着暗褐色斑点,像是陈旧的血迹。
谢怜在排除非人因素,却在查看一圈后,在那一具有异的尸首上,发现了些端倪,便暗暗动了手脚。
谢怜道,“诸位可曾见过,谁的衣襟上有靛青扎染的纹样?”
王老奇道,“这位道长,那肯定不是村子里的人,村子里,哪有这般好的料子。”
这时候,人群中跑来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胡须老者,他脚步不稳,眼球泛白,眼神涣散,谢怜细看才发觉,这老者竟是双目失明。
“妖儿,我的妖儿,是你吗?” 嗓音沧桑似枯树枝,一声声急切呼唤着。
“又是那癫老头来寻人。”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
谢怜想要上前搀扶,却被王老拉住,“道长,你不要理这癫老头。”
谢怜才从村民口中得知,很多年前,赵家村其实有一批小孩,被送到萧家去,萧家当时缺人手,正好混口饭吃。
赵家村这种穷乡僻壤,土壤并不肥沃,村民纵使勤劳,赶上天灾人祸,或是世家大族掠夺,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况且,谁言农民便是勤劳,在这种穷地,懒症如同闹灾后的瘟疫般,是会蔓延开来的。
这位老者,两个儿子,年幼时被送去萧家,此后音信全无,便思念成疾,疯疯癫癫,他又怎知,若是有萧家修士偷跑回赵家村,是会被萧衍抓回当众处决的。
谢怜唏嘘不己,“所以,那些所谓的萧家饿狼,有些来自赵家村的穷苦人家。”
王老一时神色黯然,“哎,老天不佑,恶生恶,恶之源,不过也是为了一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