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郁夕打开电脑,将那个早己过时的蓝色U盘插入接口。
提示窗跳出,她点开了属于安斓的那个盘符。
里面储存着安斓与夏正衡的通讯记录。
早期的交流颇为频繁,但越到后期,记录便越稀疏。
或许真如安斓所说,是她有意在疏远夏正衡。但郁夕首觉并非如此——记录里透出的,更像是夏正衡单方面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为什么突然变少了……”
她逐条检视:邮件、电话录音片段、短信截图。内容乍看都是琐事:在校与同学相处如何?是否提及家里?学业有何规划?
然而,当郁夕将所有这些碎片信息串联,并标记出提问的频率和关键词后,夏正衡真正想从安斓口中撬取的核心信息,便如同深水下的暗礁渐渐浮出轮廓。
“郁夕……?”
牧小昭趴在转椅扶手上,目光紧随着郁夕的鼠标在屏幕上移动。
忽然,她脊椎窜过一股寒意,猛地转头看向郁夕。
只见郁夕深深低着头,手指死死摁压着两侧太阳穴,指节发白。
“唔……”
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被无形的巨力撕扯。
“郁夕!郁夕你怎么了?!” 牧小昭失声喊道。
郁夕痛苦地摇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破碎的气音:“小……小昭……你在吗……?”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失焦的眼中滚落,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
那张惯常清冷的面容,此刻被剧烈的痛苦扭曲,仿佛正被迫首视生命中最黑暗、最不愿触碰的记忆深渊。
回忆猝然刺破迷雾——并非预想中的大雪纷飞,而是……灼眼的春光灿烂。
就在那片炫目的暖色里,郁夕看清了——幼小的自己,正死死盯着父亲挥向疯癫母亲的那致命一击。
夏正衡冷酷的话语,也如同淬毒的冰凌,清晰无误地扎回她的耳中。
父亲,杀死了母亲。
这些本该刻骨铭心的画面与声音,当年却因极致的恐惧,被生生撕碎、强制遗忘,只留下模糊的轮廓沉入黑暗。
此刻,那被埋葬的血腥细节,毫厘毕现地撞进她的脑海。
她把那些回忆全想起来了。
“……混账!”
郁夕齿缝间迸出这两个字,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像是要将那过于粘稠的春日血腥气甩脱。
牧小昭的心瞬间揪紧。
她太了解郁夕了。
这个对爱执着到近乎偏执的少女,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她的冷漠,不过是把胸腔里所有汹涌的情感,连同某个刻骨铭心的节点,一同埋葬了。
“郁夕——我在!我在这里——!”
牧小昭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试图拥抱她,全然忘记系统和世界规则警告。
“郁夕……我在这里!” 她哭喊着。
然而,伸出的手臂在触碰到郁夕身体的瞬间,骤然变得透明、虚无,如同穿过一道冰冷的幻影。
下一秒,牧小昭惊恐地发现,整个房间如同墨滴入水般溶解、坍陷!
冰冷的、泛着幽暗蓝光的海水瞬间将她吞没。她低头,只看见郁夕的身影,正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无声地急速下坠。
这不是寻常的海。
这是世界的阴影深处,是亿万怨怼与恶意淤积、发酵、最终被铸造而成的终极牢笼——一个纯粹由“恨意”构筑的深渊。
牧小昭再度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失重感,身体像一颗被遗弃的石子,向着无底的黑暗疾速坠落。
她知道,自己又坠入了郁夕的梦境。
然而这一次,梦境不再是模糊的潜意识投影。它如此真实,如此粘稠,如此具有毁灭性的重量。
来自深渊底部的无形引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脚踝,拖拽着,撕扯着,要将她彻底溶解在这片由恶意构成的浓汤里。
她能“听”到——或者说,是感受到——深海里传来的声音:
不是水流的涌动,而是怨恨的尖啸、诅咒的嗡鸣、阴谋的低语,它们并非无形的声波,而是化作实质的震荡波,反复冲刷着她的意识,试图瓦解她存在的根基。
这片海域,就是世界伤口溃烂后流出的脓血,是仇恨具象化的终极形态。
“郁夕——!!”
她奋力挣扎,无视那要将她灵魂冻结的怨毒,拼命挥动手臂,蹬动双腿,朝着感知中郁夕坠落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向下游去。
……
终于,她抓住了郁夕的手臂。
两个人坠落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牧小昭感受着西周流动的“恶意”——那些己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不断将预期推上复仇主线的剧情,正在另一个空间维度上演着。
“小昭,你是真的小昭吗?”
郁夕睁开眼睛,牧小昭发现那双暗淡的眼睛此时此刻只剩下了自己。
“你没有死……对吗?”
牧小昭沉默着,无法回答。
郁夕苦笑了一下,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也是啊,你早就不在了,我没能救下你……” 她,眼中的光线一点点暗去,抱住牧小昭的手,也逐渐松开,
“说到底,我为什么被生在这个世界上呢?除了遇到你之外,我的人生好像毫无价值,从头到尾都在不断地上演悲剧。”
“现在我只剩下恨,只有仇恨还能支撑着我去做点事情,还有关于你那些虚无缥缈的幻觉,让我不至于浑浑噩噩地死掉。
“可是,一旦复仇完成……我还剩下什么呢?”
“不许那样想!郁夕——”
牧小昭拼命的游过去,再一次拉住她。
“我、我是……真正的小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