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过午饭,二人告别了程玉春和叶思琪,宗政祁开车带程思源回了他市中心的别墅。
宗政祁站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思源还没来过这个房间吧?”
程思源点了点头。
未经允许,他不会在主人家乱跑。因此除了客房和宗政祁的卧室,程思源对二楼其他地方并不熟悉。
宗政祁开了门,里面不是什么蓝胡子的房间,反而出乎意料地干净敞亮。靠墙放了几排架子,上面放着许多相框,相框上的玻璃在阳光下反着光。
程思源凑过去看,发现都是一些风景和人物,拍摄风格很像之前在黑子摄像机里看到宗政祁拍摄的那些。
“这些都是您拍的吗?”
宗政祁“嗯”了一声。
他从架子的抽屉里找出个小盒子,说:“这几年倒是拍的少了,这么久连一卷都没用完。这次陪我一起洗一下吧。”
他带着程思源走到屋里的一扇小门前。
程思源好奇地看着宗政祁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一股空气不流通的特殊味道散发而出。
宗政祁开了灯,程思源看到里面是一张桌子,和一台仪器,旁边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瓶瓶罐罐。
他忍不住“哇”了一声。
“看上去很像什么杀人狂魔的工作间……”程思源忍不住说。
宗政祁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道:“思源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对胶片时代没什么印象了吧?”
程思源挠了挠头:“……确实没什么了解。”不如说从小到大,家里都没有一台相机。程思源在学校等其他地方拍过照,但对相机和照片的原理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东西照一下,过几天照片就发到他手里了。
“……也确实是个老家伙了。待会儿思源帮我整理一下胶卷吧。”
宗政祁关了大灯,只剩下工作台上微弱的灯光。
程思源有挺多不明白的,但宗政祁没有解释,他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他觉得这个时候宗政祁应该是不太想开口说话的。
于是他也安静地帮他打下手,看宗政祁操作那台机器将胶片在相纸上放大,然后帮他按照顺序排好。
直到将相纸都装进显影罐,宗政祁才终于打开了灯。
程思源看着宗政祁往里面倒药水,问他:“是不是要等很好几天才能洗完?”
宗政祁这才露出一个微笑:“很快的。”
果然,太阳落山后,所有照片已经洗完,被二人带到外面的架子上晾干了。
看着空白的相纸在自已的亲手操作下显现出图片,程思源觉得非常神奇。
这卷胶卷洗出来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张照片。
程思源一一看过,看到最早的是一张日出,角度居然和他去年宗政祁生日那天在S省拍摄的十分相像。
他想起宗政祁第一次带他去看日出的时候,说自已三十岁那年养成了这个习惯,而那年的他刚好在S省。
“这卷胶卷,是您在三十岁那年启用的吗?”程思源问。
宗政祁却没有回答。
“?”程思源好奇抬头,看到宗政祁正怔怔看着一张照片,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反应。
程思源凑了过去,也愣住了。
照片的背景,他十分熟悉,正是R大的图书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男孩儿骑车行于图书馆大楼旁的林荫道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光斑,洒在男孩身上,他俊朗的脸上带着一抹十分灿烂的笑容,就这么闯进了拍摄者的镜头。
程思源对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那正是他自已。
他缓缓转头,看向宗政祁。
宗政祁沉默许久,开口说出的却是一句“抱歉”。
程思源调侃道:“是未经本人允许就让我出镜的事情?”
然后他顿了顿,又问:
“……还是跟您从来不拍人物正脸有关?”
宗政祁眉头一动,额心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然后又逐渐松开。
程思源手指动了动,碰到宗政祁沾了水有些冰凉的手,然后握住,接着整个人贴着他抱了上来,在他怀里抬头:“现在我是当事人了,您想好编点什么来骗我了吗?”
宗政祁一怔,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愿拍人正脸的缘由,说来可能有些荒诞,我自已都觉得有点可笑。不过上次告诉你的理由……也不全然是诓骗。”
他静静看着那张程思源的照片。
那是他和程思源的第一次见面。
本来只是想随手拍一张景物,但那个男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入镜了。
宗政祁本应该等他过去,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他笑得太过灿烂,作为摄影师的本能让宗政祁就这么按下了快门。
直到现在,他都差点忘记自已拍过这样一张照片,因此也并没有告诉程思源还有这样一件事。
他只简短跟程思源解释:“……上一个被我拍到正脸入镜的人,叫何煦。”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
“……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
程思源陷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影集。
影集里的照片看上去已经十分古老,而现在这张照片里的主角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男人,卷曲的长发随便扎了一下,留着一层有些潦草的短胡茬。
这个叫何煦的男人轮廓没有什么特征,这样的样貌放在人堆里就看不见了,但程思源却仿佛从这张静态的照片里,看到了一个落拓不羁的灵魂。
“何煦是一个摄影师,一个自由又无序的浪漫主义者。”
程思源身旁,宗政祁缓缓开口,语速缓慢,声音平静,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我是十七岁那年认识他的。那个时候,我还叫‘宗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