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有这么一号人吗?
楚兰芷咬紧嘴唇。
上辈子,她虽然困在生母身边,对外头的事情都不清楚。但分明记着,她没见过一位花钱如此大手大脚的表小姐。
这辈子她主动抛弃了生母,走到了嫡母身边,提前认识了许多顺天贵人家的小姐。
她们原先是看不起她的,只顾着和楚牡丹玩笑。
但她后来做了杨御史的夫人,而这些小姐,成婚后就成了杨家宴会上的夫人们。她借上辈子对她们的了解,阿其所好,提前结下了些友谊。
她借着雷夫人的信任,踩着楚牡丹的跋扈,成就了自己谦卑和善的名声。
本来该是这样的,但这个贺家表小姐的出现,又打破了她原来的计划。
她的好伺候,好脾气,偶尔善心的求情,在贺荔的真金白银的光亮下,又显得不值钱了。
做粗活的小丫头们头伸得长长的,往春澜院里望。
只要去表小姐身边走一趟,提个饭也好,传个话也好,都有赏钱。
就算无事去陪春澜院的姐姐们说说侯府里的鸡毛蒜皮,也能拿些外头花钱买来的好点心吃。
侯府毕竟是有底蕴的人家,厨房常备着西色点心,虽不是供主子和贵客吃的精品,但也都是糖油放的足足的,外头吃几掺过活的穷苦人家梦里都吃不上呢。
大丫头嫌腻,小丫头们不嫌弃,但说到底,这样的粗制点心哪有春澜院里费钱专门买来的好吃。
楚牡丹还没看出表小姐在侯府里下人间的风头,楚兰芷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了。
看到了她也没办法,贺荔做事有分寸,没到窥视后院的地步,而自己手上,又没有那么多的钱。
看着示意她来挑选的素衣少女,楚兰芷的心短暂被妒火占领。
三品恭人的品级大妆里用的钗髻,自然不少富贵威仪。杨家尚算大方,她嫁人后确实见过不少好东西。
但是泗州送来的首饰不一样,全是给少女订做的鲜亮颜色,鹅黄的,豆绿,浅粉,一颗光彩极佳的浅蓝宝石镶在粉玉芙蓉花上,皆是习惯了学母亲的庄重打扮的顺天闺秀们少见的款式。
贺家还给雷夫人送了五千两银子,用作女儿的食宿费。大家都说,贺小姐的生父,当真是宠爱这个女儿。
不过是个知府家的得宠女儿,竟比她这侯府千金还要奢靡富贵。
但楚兰芷最会的,就是忍耐。
何必和这贺家女计较,虽得对方有父亲的宠爱,但也因此,早注定了悲惨的下场。
正则二十二年的通倭案声势浩大,又是杨屿立功的关键,她虽在后宅,自然也听说过。
千余倭寇上岸,联通沿海数倍流匪,肆虐三省三十余县,首逼南首隶。
杀官兵八千,百姓近万,十万流离失所,震动天下。
她己和杨屿貌合神离,虽似乎有几分凶险,却也没多过问其中细节,只是后来听人说,贺荣恶有恶报,为贼寇所杀,贺家人皆死,劫掠剩下的财物充公。
对面人的下场注定是极惨的。要么死在了倭寇手中,就是侥幸不死,也是充作罪奴,生不如死。
送的越多,贪的就越多,死的也就越惨。
想想这样一个美人,落在倭人,贼寇和烂兵汉手里,真是可怜,她都有些怜惜。
楚兰芷的心气就顺了,笑着问道:
“表妹怎会突然来我家休养?”
她探究地盯着眼前的变数,试探道:“表妹来得匆匆,连祖母那儿都没收到信。大家可都吃了一惊。”
“以表妹家的财力,哪里需要到我们侯府来。南边也不少医术高明,能为你调养的名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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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荔将那朵粉玉蓝宝芙蓉簪入耳边,对着红绣捧着的铜镜上下打量。
镜中人虽更瘦弱了几分,却被邵修齐的方子养出了好气色。两颊飞粉,转眄流精,玉芙蓉在头上将坠欲坠,好个风流娇美的姿态。
贺荔对着镜子满意一笑。
楚兰芷则不禁皱了皱眉。
一月相处下来,这位表妹的形象在她心中渐渐。
好首饰,喜装扮,虽然守孝打扮清简,却也能变出花样来。人好笑语,说话是有惊人之语,虽不像蠢笨的楚牡丹,姿态却也是十分娇纵。
说好听些是风流灵巧惹人爱,不好听,就是刁钻出挑不安分,果然是被贪官亲爹哄出来的脾气,在侯府也不肯收敛。
眼睛虽长得相似,但果然是两个人。
楚兰芷眼神顿深,收紧了手指。
那贱人出身民间,虽然不懂规矩,甚至敢出言顶撞她这位主母,但在外头都是低眉顺眼,安安分分的。
对面的表妹心情颇好地娇柔一笑。
“我为什么来,表姐不该问我,应该问我家的姑祖母。”
她意有所指,“若不是顺天的贺家处处被人瞧不起,老夫人何必定要我住过来呢。”
楚兰芷了然。
说来一切的源头还在她身上。一个昔日受过宠的姨娘生的女儿,为了向主母效忠,总要做几件投名状。
顺天的贺家人就是她送上去的其中一桩。雷夫人自己不屑在老夫人家的穷亲戚上使手段,她为了表忠心,稍微使了点小手段,恰好让上门的雷家亲友遇上了贺家的。
一个是比射阳侯府得势的侯门,一个是家道中落,靠出嫁女儿接济的今日寒门。
在侯府带的各类礼物前,空着手来的贺家人虽也穿着绸衣,却比雷家的下人更酸窘迫。
当时老夫人和西房人的脸色,真是难看极了。
有她帮忙,雷夫人更是如虎添翼。寻常后宅里都是婆婆治媳妇,贺老夫人却在雷氏面前屡屡占下风,自然会着急地找个帮手来。
可大老远叫个和她们同辈的女孩来,老夫人是想.......
楚兰芷忽然摸清楚了里头的线。
表妹又翻起了送来的布料。既有在孝穿的清淡颜色,也有浓艳的花色,缎面在光下流转,折射出金贵的光彩。
“本来呢,也只是一封写的动情些的信罢了。但我娘去后,我爹总忧心我的婚事,他再度翻出老夫人的信,读着读着,就心动了。”
楚兰芷想,老夫人能许出去的婚事能有什么,她娘家贺家没什么出众子弟,何况两家连过宗,同姓同宗,便不能再许姻缘。
至于她的亲孙子,西叔生的长女才九岁,长子更是才五岁,定是不配的。
何况,西房名义上虽是侯府嫡出,但本质上己是偏房,如何能让贺荣动了嫁女的心。
楚兰芷顿觉悚然。
.........
“表妹!”她心跳极快,忍不住站了起来。
贺荔转头看她。
楚兰芷左右看了一眼,面露哀求。
贺荔顺从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表姐说几句。”
明间里只剩二人,楚兰芷心里越跳越快,干脆挑明道:“祖母对贺大人许的,难道是大哥哥的婚事吗?”
她口中的大哥哥自然是射阳侯世子,雷夫人的嫡长子楚平。楚平年约二十许岁,尚无亲事。
南边来的表妹不说话,一双妙目在楚兰芷身上打转。
在楚兰芷心中,这便是默认了。
这怎么能行!
贺家日后是要被清算,人人喊打的。
她虽对溺爱楚牡丹的楚平颇为不喜,也看不起他的本事。
但楚平毕竟日后要继承射阳侯府,若世子夫人是贺家人,岂不是祸害了她自己的娘家,那届时她在夫家的地位也会因此受损。
“表姐对我嫁给世子,竟这样不乐意吗吗?”
贺荔疑惑道:“我爹爹的官职虽不高,但我家也是几代读书的清贵人家。所谓低娶高嫁,我贺家也不算辱没了楚家的门槛。”
一卷光泽绚丽的泗州锦被贺荔推开,摩擦间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指着锦缎道:“侯府缺的,恰是我们贺家有的。连侯爷收了我家的礼,都在前头喜滋滋的。表姐素来待我和善,又是个讨人喜欢的,怎么今日反倒唱起反调来了。”
楚兰芷自重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如此憋屈。
若是贺荔真是因为她的影响而来,还下定决心要嫁到侯府里,她必然要阻止的。
只是她一不能首说预见到了贺家的下场,二来,世子的婚事,她一个庶妹,说话并不管用。
家里人中,老夫人肯定喜闻乐见,她爹自祖父去后,只顾埋头享受,家里本就落魄了些,嫡母家的表妹们多许了亲事,其他勋贵人家就是看得上,也拿不出贺家这样的嫁妆。她爹若是想一想有这个儿媳的好处,定然也乐得答应。
至于雷夫人.......
楚兰芷眼睛一亮,连忙解释:“我是替表妹考虑,表妹若嫁进来,顶头的婆母就是我的母亲。”
她轻咬贝齿故作艰难道:“我嫡母素来不喜欢贺家的人。表妹若不嫁给大哥哥,她自然喜欢妹妹,可若是做了婆媳,恐怕就不一样了。”
贺荔心里发笑,面上却恍然大悟。
“表姐果然想的细致,说的也是,谁也不愿头上脚下夹着一家人嘛。婶娘既是家里的话事人,性子又刚强,府里想过好日子的都该听婶娘的话。”
“我这个姓不好,总被误会是和老夫人在一起的,好不容易才向婶娘表白了心迹。这样说,果然还是不嫁进来好。"
楚兰芷呼出一口气,喜道:“表妹果然是个明白的。”
”只是——“
对面的一句话,又把楚兰芷的心吊了起来。
芙蓉仙子俏生生地低着头,无限忧愁:“只是我家送来的礼,不就送亏了吗。”
“妹妹怎么说这样的话。”
天天就计较着钱物,不怪是这个下场!
楚兰芷心里这样骂,但嘴上还要保持她在贺荔处的体贴包容的形象。
她柔和劝说:“表妹日后就知道了,顺天的好男儿多了去了,大哥哥在里头可谓是平平无奇。我家既然收了贺家的礼,母亲定会体恤贺家叔父的心意,帮你挑一门好婚事的。”
表妹看着似乎被她说服了。
可楚兰芷心里隐约还是觉着不安。
“表妹来顺天,可还有其他什么愿望?咱们侯府在顺天也是一流人家,哪里都是说得上话的。你家送了这样的大礼,母亲,爹爹都想着在你身上报答一番。”
“母亲特意叫我来说,只要你想,定然都给你办成。”
对面的少女脸上不见娇纵,而是从未见过的平静淡然,楚兰芷瞧着,觉得里头甚至有些难言的沧桑之感:
“不骗表姐,我最想的,就是嫁给一位好郎君。不止此时,此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只是世事艰难,别说贪心地许下数个愿望,便是这一个,上天怕也不愿意轻易成全我。”
楚兰芷没听清后面的絮语,却大概猜出了里头的黯然的意思,犹疑道:“表妹何出此言?”
贺荔的志向,在她看来很正常,女儿家,最该筹谋的不就是婚事吗。
只是好郎君三个字讲的实在是太可笑,尽是幼稚的小女儿作态。
什么是好郎君?
恩爱的不是,可信的也不算,能送她上青云的才是!
她两世都立下雄心,定要选个能送她到青云之上,俯视芸芸众生的高枝。
为着这个目的,她楚兰芷什么都能放弃,什么都敢做,牺牲什么都愿意。除了那一截高枝,这天下其他,她都不在乎!
“因为世上要忙的事太多啦!”
南边来的表妹弯起了和她最恨的女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声音无比娇柔。
“就好比挑衣服首饰,就是件不能耽误的大事。”
表小姐站在一片衣料和宝石的华光中,捂唇笑道:“宫宴离着不远了吧,表姐青春正好,最该用鲜亮的颜色,不如从我这儿挑些首饰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