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见,一会儿让福春带你去后殿见。”
不论如何,赵晗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对贺荔的日程安排了如指掌。
此时,她应当正在后殿剪花,喝茶吃点心。
赵晗颇有些不爽。
他答应了皇后,短时间内不会宠幸贺荔,可后宫的女人不都把圣上的恩宠看得和命一样重,想尽办法要生个孩子,偏偏贺荔过得悠闲自在,看起来半点不着急。
两个人都在一处宫殿,她除了隔三天送些点心来,人影一点不见。
美其名曰,不敢搅扰圣上。
赵晗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怀恩看着赵晗长大,一眼就摸清了圣上心里的疙瘩。
“陛下原来是真心喜欢这位德嫔啊。”怀恩感慨道:“不说皇后娘娘,几位美人若是知道陛下这样爱重新人,怕是会日日到乾清宫门口哭了。”
赵晗十分信任保护他长大的怀恩,赌气的真心话在老太监包容的眼神里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赵晗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朕对贺氏好,她却不识抬举,心里还挂念着旁人。皇后别的事办不好,唯独在看女人心一事上,准得很。”
怀恩奇道:“哦?这天下还有比陛下更好的郎君么?”
赵晗也意识到了话中的失态,薄唇下抿,羞恼的神情显得整个人鲜活年轻多了。
怀恩哑然失笑:“陛下的表情叫臣想起了昔日陛下学骑射时,求着先帝爷赐下乌兰驹时的样子。”
怀恩一句话,勾起了赵晗昔日的回忆。
北地马场曾上供好马,专供皇子们学骑射所用,乌兰驹就是其中最美,跑的最快,也最高傲的一匹宝马。
潞王一看见乌兰驹就动了心,磨了大半月功夫求先帝将马儿赐给他。赵晗对这个受宠的弟弟一向谦让,也不打算与他争抢。
可一向溺爱潞王的先帝却没有一口答应。
因为那匹马原来是备着做赵晗的生辰礼的。
赵晗至今还记得年幼的潞王转头看他时脸上的轻蔑,让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潞王拉着先帝的手:“父皇,把马儿给儿臣嘛,大哥又不会和儿子抢。”
潞王满含恶意道:“再说了,冷宫里只有西条腿的老鼠,把乌兰驹给他岂不是白白浪费。”
赵晗听到自己的声音:“儿臣也想要。”
先帝惊讶地看向了自己最沉默的长子。
赵晗打扮的温文尔雅,态度不卑不亢,隐隐有些强硬:“儿臣跟着射阳侯学骑马,早就跟上了二弟的课业,射阳侯还教会了儿臣北边狄人的御马术。”
先帝对赵晗的顶撞皱了下眉,但身为皇父,他乐见儿子们多多竞争。
先帝定了规则,兄弟俩谁想要,不妨拿乌兰驹比一比,三个月后谁能在马上坐住三根香,乌兰驹就是谁的。
怀恩回忆道:“潞王每次心血来潮时就会去御苑试骑乌兰驹,他仗着骑术比陛下精巧,自以为乌兰驹己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他没有想到陛下每夜都会去御苑亲自给乌兰驹喂食刷毛,足足坚持了三个月。乌兰驹性子虽烈,却对陛下另眼相待。”
赵晗记得,射阳侯曾无意间在他面前提起,马儿有灵慧,骑兵若想驯服一匹烈马,最好的方式是与它同卧同食,先获取它的信任,而后选一日翻身骑马,不论马儿如何狂暴,几次掀翻熟悉的朋友,人都不能放弃。
三个月后,有赵晗在场,乌兰驹不愿意再容忍其他小人骑在她的背上,她只想和熟悉的人一起玩。
潞王在马上坚持了一炷香不到,就险些摔下了马,当着先帝和各位大臣的面,恼羞成怒的潞王举起了鞭子。
乌兰驹是高贵的小马,当她意识到身上的人做了什么时,气愤得眼睛通红,冲着御苑边上的树林里冲去。
潞王的骑射师傅长威侯拿起箭翻身冲了进去,赵晗心一紧也跟着跳了进去。
看着长威侯打起了箭,赵晗急道:“乌兰驹,回来。”
乌兰驹听出了人声音里的焦急,不甘心地打了个响鼻,右足一拐在树前变了方向。奔跑的过程里背部一拱一弛,将背上动弹不得的坏人翻了下去。
潞王软在了长威侯怀里,人没受什么伤,面子却大大地受损,干脆装晕不醒。
乌兰驹舔着赵晗手里的饴糖块儿,自得其乐,根本不知道马场上尴尬的氛围。赵晗站在乌兰驹身边,用臂膀围住这只吓晕了皇子的烈畜,默不作声地表明了保护乌兰驹的决心。
先帝止住了愤愤不平的邵国舅。
“乌兰驹既然喜欢你,朕就赐给你。”
赵晗想起他年轻时曾和乌兰驹在猎场和山地间奔跑的时光,笑意渐渐爬上了眼角。
赵晗心情颇好地啜了口茶,疑问道:“乌兰驹同贺氏又有什么关联?”
怀恩挤了挤眼睛,半是调侃半是真心道:
“自古美人如烈马,陛下是天子,降服得了乌兰驹,还怕得不了一个小女子的心?”
赵晗猝不及防地愣住了,然后大笑出声。
心里的疙瘩也在爽朗的笑声中散去了。
天子想要的东西,有什么得不到。
就是暂时不属于他,抢来就是了,何必纠结做小儿女姿态?
“贺氏看似恭顺实则傲气,若知道伴伴拿她比作烈马,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伴伴。”
怀恩配合地大惊道:“那陛下可不能告诉德嫔娘娘。”
赵晗微笑:“朕考虑考虑。”
*
坤宁宫里,烈马贺荔小心地躲在绢帕后头打了个喷嚏。
上首皇后娘娘的表情顿时更加嫌恶了起来。
“起来吧。”
贺荔感激地看她:“嫔妾多谢娘娘。”
皇后本来想了千种刁难贺荔的手段,就等着贺荔来坤宁宫拜见时用上。
但灵儿拼命劝她,小小的贺荔好收拾,难为的是要拢回陛下的心。
章皇后只好作罢,悻悻地挥了挥手。
“你们也都来见见新人。”章皇后道:“人家虽然岁数小,但一来就能骑在了你们头上,这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娇客。”
“你们平日里在坤宁宫里粗蛮些也就罢了,德嫔心思多,别无意间叫人家不痛快,再回去找圣上告你们一状。”
章皇后竖起了鲜红的指甲,那指甲晃呀晃,像扣在了田美人等的肉里。
田美人赶紧起身陪她说笑。
王才人一向内敛,借机先给贺荔行了礼:“嫔妾见过德嫔娘娘,早听说娘娘风华无二,今日得见,果真是天上仙娥。”
贺荔微笑着扶她起来,客气道:“王才人过誉了。”
王才人看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苏州贡缎,每一步蓝缎面上的玉兰花都隐隐生光,心里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样的好缎子,难怪皇后娘娘看着心烦了,就这身上的一件儿的造价抵得上她柜橱里的全部了。
王才人有点艳羡地想,圣上果然宠她。
“本宫进宫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还要请各位姐妹不吝指点。”
王才人嘴上谦让了几句,见贺荔转过头受了其他人的礼,便悠悠然地理了理衣裳坐下品茗,自在从容,一点不顾上头脸色难看的皇后娘娘。
王才人和田美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这德嫔娘娘胆子挺大,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章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赏礼送客,催着怜儿把屏风后头的思嬷嬷叫来。
“嬷嬷看贺氏可还是处子之身?”
思嬷嬷是个老妇,在宫廷浸淫多年,先帝最后的岁数里她专管没有名分的内宠,因此练就了双看女人的锐眼。
思嬷嬷笃定道:“启禀娘娘,依老奴看,贺氏应该还是完璧之身。”
章皇后立即长舒一口气。
“本宫不是怕那贺氏,”章皇后给自个儿找补道:“等时机到了,本宫定不会放过她。”
灵儿低声道:“娘娘何不当着田美人等的面,戳穿那贺氏尚未承宠?”
章皇后心动了一瞬,又拼命压制了下去。
“若让陛下知道了,再起了临幸她的心思反而不好。”
章皇后知道丈夫的个性,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骨子里有股执拗脾气,所以当年在东宫里最喜欢娇气傲慢的她。
因此,她不愿意也不敢冒险。
*
坤宁宫外,田美人堵住了风头正劲的德嫔娘娘。
贺荔示意太监们放下玉辇,藕白的支着头,和气地问:“田美人有什么事儿找本宫?”
难道想要她引荐一把,见一见圣上?
那她这个假宠妃可做不到。
赵晗这些天刻意冷着她,她下意识地排斥这心思深沉的帝王,也懒得往他面前跑。
田美人对着贺荔的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娘娘不要误会,咱们姐妹是想向娘娘交个底。咱们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在宫里过习惯了安稳日子,绝不会糊了头同娘娘为难。”
小嫔妃们跟着齐刷刷地点头。
皇后把调教得如掌中泥人一般,现在想让她们打头阵,她们也不敢了。
等田美人她们走了,贺荔敲了敲扶手,正要起辇,一位瘦削高傲的女子又步履匆匆而来。
她头戴五彩丝帽,腰系白鹤五福巾,行走时脚步一丝不乱,十分有度。
女子俯身行礼:“臣沈明琼拜见德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