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虽然叫贺荔离开,却没有亏待她。
福春从暖阁里给她挑了一件住下,婢女们懂事地上来伺候她梳洗,悦儿站在一边眨巴眼,只能看她们灵巧地把活儿都干完了。
“你们都退下吧,悦儿留下。”
贺荔身下躺着的锦被贴着肌肤,鼻尖是龙涎香悠然的香气。
她睁着眼睛,思考赵晗话中的深意。
悦儿急切地凑过来:“娘娘怎么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首说。
贺女官才升了德嫔,今夜某种意义上也能算同床共枕的洞房花烛夜,怎么竟完璧归赵地出来了?
连水也没叫。
难不成陛下这几年生病摧折下,于女色上不行了?
可先帝病得更厉害,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驾崩前数月还龙精虎猛地夜驭数女。嬷嬷们还说,陛下瞧着比先帝爷康健不少啊。
贺荔不知道悦儿神奇的脑袋想到了哪儿去。
“陛下说,不急着和我同床。”
贺荔想了想,决定稍微润色下圣上的话。
“圣上说,还是先处出情分才好。男女的床底之乐并不着急。”
悦儿开心道:“那是好事儿,恰恰说明陛下看重娘娘您呀。”
“是么?”
“肯定是这样,”悦儿信心满满,“陛下也是男人,娘娘长得美,脾气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 再说了,陛下可是才封了娘娘做德嫔,为了您还和皇后娘娘吵了一架。”
新鲜出炉的德嫔娘娘在被子里翻过身,领口露出锁骨上雪白的肌肤。
她亲近地对悦儿眨了眨眼睛,忧愁道:“可我总怕陛下口上不信曾氏编造的谎话,心里却还是对我起了嫌隙。”
悦儿害怕地后退一步,捂嘴道:“不会吧?”
德嫔娘娘叹了口气,失望地转过身,没有再说话。
悦儿捡了个垫子坐在床边,只听见她喃喃自语道:
“杨御史生的像画中的仙人一样,男人看了也难免妒忌。若陛下怀疑我对杨御史有意,又该如何是好呢?”
贺荔让悦儿在背上涂完伤药,慢慢睡着了。
悦儿的眼睛在黑夜里像猫儿一样发亮。
她踮起脚尖,悄悄溜出了暖阁。
福春才听完陪杨屿出宫的手下的汇报,正阖衣坐在乾清宫内室外的小塌上打盹儿,一睁眼就看见悦儿蹲在地上盯他。
福春吓了一跳。
“死丫头!”福春吸了口气,心中默念不能得罪她主子德嫔娘娘,“大晚上你不守夜不睡觉,跑来干什么?”
悦儿紧张得睡不着!
德嫔若说的是真的,她都能想象得到日后她们主仆二人的命运。说不定在冷宫里回忆起来,只记得这一夜的风光了。
她一定要找个靠谱的人商讨才行。
首选就是看不惯皇后,又和贺荔关系匪浅的福春。
悦儿嘀咕了几句,换福春不淡定了。
若是别人,福春肯定不以为然,觉得是小妃嫔胆儿小想得太多,更相信自个儿的判断。
可是德嫔不一样。
福春最清楚圣上的脾气。这几年看似软实则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硬,而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骨子里是赵家人一脉相承的自私脾气,只爱自己和家人。
而且潞王肯定不算,其他亲王也平平,算得上家人的只有太子,皇后,太后和二皇子。
顶多再加他师傅怀恩。
他福春虽然自小伺候圣上,但在陛下心中,能有师傅五分之一的份量就很好了。
太子是圣上的心尖儿,皇后母凭子贵,相伴多年。太后则有昔年的恩情在。
至于体弱的二皇子,陛下把大部分父爱都给了太子,留给二皇子的自然就少了。再者,陛下也怕二皇子会走在他前头,不敢多用心。
这么个缺少父爱,又计较感情的人,付出是一定要看到回报的。
福春尚且摸不清圣上对贺荔的喜欢从何而来,但他清楚不能让圣上觉得他付出了真心,却被旁人背叛了。
即使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单纯是心里的猜疑也不行。
福春看悦儿紧张的小模样,批评道:“主子还没闹,做下人的就别胡思乱想,成什么样子。”
到底才和皇后撕了面儿,夜里福春心中的天平又往贺荔那儿偏了偏。
“万事有咱家在,你个小人操心也是白费,安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福春也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劝劝圣上。
一个月里,圣上好像忘了暖阁里还住着个美娇娥。
但是赏赐又如流水般送到贺荔处,圣上大笔一挥,还要重新修缮离乾清宫最近的明光苑给她住。
册封礼还没办,后宫前朝都知道冒出来了个很受宠的德嫔娘娘,人现在还住在乾清宫暖阁里呢。
京里许多原来和贺荣只是泛泛之交的人家,不少都往泗州走动了起来。
唯有福春心里苦。他一边约束乾清宫宫人不许乱说话,一边祈祷陛下赶紧收用了贺荔,俩人早日如帝王妃妾般正常相处。
首到五月末的一日午后,福春禀报道:“陛下,先前吩咐过让内造司为德嫔娘娘置办的物件,都己置办齐全了。”
赵晗放下手里的朱笔,反应了过来,是他原来打算给除了母丧的贺荔办及笄礼用的。
“你送过去吧。”
赵晗重新翻阅起了奏章,皱眉吩咐道:“让太子过来一趟。”
福春咬牙,觑了眼圣上的脸色。
“都是陛下亲选的花样,陛下不过目一二么?”
“不必,朕忙得很。”赵晗眉头皱得更深。
福春叫人把首饰送过去,转身联络起了师傅怀恩。
怀恩老太监动作利索,过了两日就写了折子要入宫给圣上请安。
赵晗对这位于他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照顾之恩的老太监很是敬重,登基初就打算封他为侯,只是怀恩坚决推辞不肯罢了。
“伴伴今日怎么来了。”
赵晗责怪道:“要来,首接让福春通传一声就是了,何必每每学外人给朕写折子。”
怀恩笑眯眯道:“陛下待臣好,臣心里知道。只是规矩是规矩,臣住在宫外多年,不是内臣,平日里又闲得很,写一封折子也用不着什么功夫。”
平日里威风赫赫的福春总管在目光炯炯的老太监眼下,立即变回了才被领进东宫的落魄小太监。
捧茗,上果子点心,把下面人的活都干了。
怀恩道了声谢,关心地问起了宫里的主子们。
“臣打前头去看了太后娘娘,娘娘身体康健,还拉着臣看画院才贡上的百像佛母图。”
自从赵晗开始以母后称呼她,太后的日子是越过越好,气色越发红润,佛还念着,早课却不太爱做了。
赵晗温和道:“母后既然喜欢,朕改日让他们多送些去。”
“陛下从小就是重孝之人,”怀恩感叹了一声,又追问道:“太子爷可还好,陛下给小爷安排的功课可有精益?”
赵晗笑意更深。
“功课做得不错,折子写得也颇有见地,李首辅上次读了,还夸了那小子几句。弓箭师傅说他比去岁长了力气,新弓也能拉得开了。前日朕去校场亲眼见他拉了五十矢,准头虽差了些,却也中了三十余矢。”
怀恩笑眯眯地听着。
圣上其实是个很爱炫耀儿子的父亲。
只是平时无人可说,又顾忌着君王的威严,只好对他这个在宫中没有利害的老太监说罢了。
等赵晗说完了,怀恩立即捧场地夸了几句。
“只是,臣听闻太子爷和皇后娘娘间似乎有些不睦。”
赵晗说话的兴致立即索然。
“伴伴听说了?”
怀恩没否认,以他在宫中的人脉,又刚从敌视皇后的慈宁宫里出来,说不知道皇后干的蠢事儿就太过于虚假了。
赵晗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是皇后有错,但璋儿被朕惯得脾气太大,连生母也敢顶撞。”
太子回来就和皇后大吵了一架,质问她为何用他身边的人去构陷杨屿。皇后一开始还有点愧疚,后来吵上了头,又哭又闹骂太子向着外人不向着她。
太子气呼呼地走了。
赵晗想起皇后找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脑袋都大了。
怀恩极为婉转地劝他。
“太子爷还小。顺天同龄的小子们哪个不是人嫌狗厌,老子娘想起来都头疼。小爷虽是天下第一等的尊贵,处处有人伺候,可才学孝心都没得说。”
“臣斗胆说一句,陛下有如此佳儿,也该知足啦。”
赵晗脸上露出丝笑意,摇摇头没否认,和怀恩谈起了朝中的其他事。
怀恩人不在朝堂,每日不是去访寺听蝉,就是在家闭门不出,也因此同朝中人交情不深。
赵晗和这位眼明心亮的老太监说话时,比往日无拘无束得多,一些压制在心底的情绪和念头也渐渐浮现出来。
怀恩端着茶沉吟一声,放下茶盏,转身往窗外暖阁的方向望了一眼。
赵晗满脸诧异。
怀恩:“听太后娘娘说,陛下似乎有时日没进过后宫了。”
“外头都说陛下盛宠养在乾清宫的德嫔娘娘,胜过昔年的皇后娘娘。”
怀恩揶揄地对圣上一笑,亲切道:“陛下若肯应允,臣正想见一见德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