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荔先去拜会太后。
太后瞧她较去年又长开了些,明蓝色的吉服衬得肌肤莹润如花,心里欢喜。
李太后对兆祥道:“念家的穿明粉色最佳,这孩子穿明蓝色正合适。”
“宫外才送进来两箱新绸料,哀家年纪大了,用不着这么多新料子,你去挑些颜色鲜亮的与她们分分。”
女官领命,又瞧了贺荔一眼。
李太后注意到了:“怎么了?”
兆祥笑道:“说来正巧,这批料子恰是贺女官家里送给太后的。”
地方按例进献的奇珍贡品,皇帝和太子先挑,再分到后宫去。
女人家的脂粉布料,贵重首饰,先帝朝时要分给二十多人,内务监若多照顾新欢几分,难免就亏待了先帝的旧爱,两边都讨不到好。
如今内务监的差事却好办多了。
一来皇帝大方,常从私库里拨东西给太子,皇后和太后送去。
二来后宫清简,只有李太后和章皇后敢伸手讨拿,其余的妃嫔太妃虽不曾被克扣分例,银子碳火之类都够,但贡品奇珍却不是她们能有的。
除官府收上来贡品外,外面人走关系找妃嫔娘家或太监宫人送的礼也占了不少。
不过,送礼的人又不傻,肯定只送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世事就是如此,本不缺的人拿的更多,没有的还是没有。
这批衣料就是贺荣走宫外的路子送进来的。
贺荔真是毫不意外,她爹就是有空就探头钻的性子。
李太后却有些羞惭。
“你怎么不提醒哀家一声,倒显得哀家小气了。”
兆祥揣摩太后的心思多年,一句话让太后转为喜色。
“太后娘娘息怒。兆祥想着,这自家礼物送自家人才显得亲近,上天有意如此安排,更说明贺女官和咱们慈宁宫交情深厚,不是外头一般人能比的。”
贺荔早看出李太后好面子,和兆祥一唱一和起来。
“兆祥姐姐说的是。”
贺荔有些不好意思:“泗州虽产绸料,但上等的都先由官府收走,留在市面上的再好也不能和娘娘这儿的相比。”
“宫中人人借着华衣美袍,慈宁宫更是如天上瑶池一般气派,臣女正愁该如何挑衣料制些合女官规制的新衣,生怕给太后娘娘丢脸呢。”
李太后知道是奉承,可依然听得舒坦。
慈宁宫是天上瑶池,那住在慈宁宫里的她不就是地位超然的西王母嘛。
而且贺荔讲话的眼神特别真诚,一看就发自真心,让人愿意相信,和那些油腻腻的太监们完全不同。
李太后不得不信了几分,眼神也更柔和了。
“好孩子,和你说话就是叫人高兴。”李太后让兆祥带人去安排好的住所,和蔼道:“你先下去休整一番,见一见念家女儿,日后少不了咱们谈天的功夫。”
虽是为皇帝选的人,但太后要脸,不可能首接把人送过去,还是先放在慈宁宫里养着。
宫里确实地方大,如今空着的地方也多,但碍于身份规制,不可能腾开来让女官们住。
兆祥带贺荔走遍了慈宁宫的东西偏殿,这一批女官们就住在西偏殿后面一溜的屋子里。
唯有贺荔和念妩娥是一人有一个单间,其余人是三人挤在一间。
每日起居也一样,每间屋子各分了一个婢女,帮忙打理生活起居。
像贺荔和念妩娥,大概什么事都不用动手,每日上值前有婢女帮忙梳头倒水,下了值有现成的热水,洗完就能睡了。
其他人只怕还得自己动手,毕竟照顾三个人的担子太重了些。
且同无品级,婢女们未必瞧得起出身低微的女郎们。
分到贺荔屋子的侍女叫悦儿,人不怎么出彩,手脚却很勤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还提前放了壶热茶。
兆祥感慨道:“后宫就是这般逢高踩低的地方,若是没有用处,谁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们过来时,悦儿和念妩娥屋里的晴儿都在,而伺候三人屋的两个婢女正靠在廊下打盹,故意离屋子远远的。
她对贺荔意味深长道:“女郎和念小姐出身上占便宜,暂时高过她们一头,自然吃住用度都能更好些。”
“可日后造化如何,能不能还在这些平民女子之上,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贺荔心知,这就是李太后对她和念家女的敲打。
而且,虽是浅显的激将法,却对心比天高大家小姐们极为有用。
贺荔颔首:“下官明白。”
她亲自给兆祥奉了杯茶水,亲热道:
“今日多谢姐姐替我在娘娘处美言。”
兆祥眼睛变大了些,笑眯眯道:“被你看出来了啊。”
单是给太后送布料的,除了贺荣外肯定有数家,大兴产布料的州府的官员,商人,僧侣道人,皇亲国戚,数都数不过来。
兆祥若不是想卖她人情,根本不必提贺荣的渊源,另外取开一箱就是了。
贺荔取了一块通透无瑕的白玉璧来,巧妙里顺进了兆祥的袖子里,亲热道:“日后要多求姐姐指点。”
兆祥本不想收,可那玉璧的水头实在太好,去外头买也难买到,最关键的是很配她腰间的银鸾带。
兆祥略有些为难地收下了,真心道:“光凭你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应答功夫,我就没什么好教你的。”
知道太后娘娘爱面子,能顺着她老人家的毛摸,就够在慈宁宫生存。
贺荔指了指左右两边的墙壁,微微一笑。
“左邻右舍,居中不易,还得要姐姐指点一句。”
贺荔是最后一个入宫的,兆祥己见过太后选中的所有美人。
住贺荔左边六个,虽有美貌,在太后面前的谈吐应对却差了些,要么畏畏缩缩,怕得跟见了老虎的猫儿一样,要么粗俗太过,难登大雅之堂。
伺候圣上几夜,姿容是够了,但和章氏对抗,分得圣上的宠爱,目前瞧着,这六个的资质却远远不够。
太后比较看好的还是两个官家女。念妩娥长得和章氏年轻时一样娇媚,太后在二人中更看重她。
兆祥自己却更看好机敏的贺荔。
兆祥说:“按太后娘娘排好的顺序,先是您左边六个,再是念家姑娘。您既然在最后,不妨就安心等着。”
贺荔懂了。
兆祥走后,住隔壁的念妩娥进来了。
她比贺荔早五天到,在宫中无人说话,早就无聊疯了。知道今日有认识的人来,她也不嫌贺荔的屋子里一堆的箱子,缩在榻上也要聊天。
贺荔边收首饰边闲话道:“那六位姐妹不是早就进宫了么,姐姐怎么不找她们聊天。”
念妩娥眨了眨水润润的桃花眼,不屑道:“她们怎能同我和妹妹相比。”
“大兴后宫确实不看出身,但妹妹可知,她们六人早我们两月入宫,太后娘娘给了她们不少机会,至今却没有半个在圣上面前冒过头。”
念妩娥觉得实在可笑。
那六个长得虽没有她出色,却也是花貌美人。
出身民间,不用顾虑家中姐妹的名声,又没有什么退路,更该放得下身段,手段大胆一些才是。
陛下温和多才,这六个别的不会,难道连用自己的身子取乐陛下都不会么。
大不了衣裳一脱,后头什么都不必管了,陛下顾及太后娘娘,总不会把人裸着身子扔出去。
就算得不了宠,起码对太后娘娘有个交代。
念妩娥怒其不争,可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那么,这一批中算得上对手的就只有贺荔了。
贺荔没接念妩娥的话,只笑着劝她吃些点心。
念妩娥上下打量贺荔。
昔日见她,只觉得是个不逊楚牡丹的美人,如今离近了看,更觉得肌肤无瑕,在灯下如仙子一般。
不过瞧着却是灵秀娇美的品格,不比她有优势。
念妩娥心中略宽。
想来也是,她家久在顺天,自她六七岁时,便悄悄照着章皇后的样貌做派培养,以求对皇帝一击即中。
章皇后好妒,念家就教她如何娇憨动人,拿捏那股讨人喜欢的泼辣劲儿,让皇帝有征服欲之余,觉得她更识大体。
这都是一日日的功夫。
一个外来人,自然不知道里头的种种思量。
贺荔收拾完首饰,便开始归置从侯府带来的书册。
本是不许带的,可太后喜欢她抄的经,便允许她带了两箱进来。
除了佛经,还有道经游记,诗词集子。
看着就觉得,她特别文静沉默,而且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了。
念妩娥莫名有些同情贺荔。
皇帝喜欢的是像章皇后一样泼辣生动的民间女,不是这种会抄经的,不会真是来服侍太后吧。
这一批里难道就她想力争上游,和章皇后斗一斗吗?
念妩娥心情复杂地走了。
贺荔也不送她,坐着读自己的书。
悦儿劝她,“我打了水来,女官累了一日,早些沐浴歇息吧。”
贺荔应了。
她开了箱子,取了二十两银子给悦儿。
“日后不免要麻烦你,咱们虽是临时搭来的伴儿,但我在宫中认识你,便是缘分。虽非主仆,却也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贺荔笑眯眯道:“我不认识别人,最信重的就是你。若有了机缘,必然会先想着你。”
“可若我出了事,”贺荔眼眸流转,冷意十足,“我家人在太后娘娘身边也有些门路,若诚心要收拾个婢女,其他人未必保得住你。”
悦儿颤抖地起誓发愿,此生绝不会做害贺女官的事儿。
贺荔笑道:“我信你,日后除了宫里的俸禄,我每月给你私发二十两银子。我给你拿个匣子存在这儿,你要用的时候过来拿。”
说着就真取了个空匣子,当悦儿的面往里放了二十两马蹄银。
被安排来伺候女官的,在婢女里的品级也不高,能每月多拿二十两,那可是件大喜事。
能存在贺荔这儿,就不会被同房的其他宫女发现,免去许多口舌和祸患。
悦儿喜道:“多谢贺女官。”
贺荔洗完澡就让悦儿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过来。
悦儿更觉得幸福。
隔壁的念女官习惯了下人守夜,这几天晴儿每夜只能睡在脚榻边上,又没有人替她,早上起来腰都动不了,遭了大罪。
小婢女高高兴兴地走了。
贺荔翻了两页书,便打算熄灯安寝。
可她掀开油灯罩时,忽然一愣。
床边的灯油底下沾着张布条,不知做了什么处理,既没晕开字,又没因高温烧起来。
“知你入宫,先勿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落款是怀恩。
和兆祥说的一样。看来盯着她们这一批的人不少。那六个没出头,她又在顺天籍籍无名,这样看,目光就集中在了念家女身上。
不过,这老太监在宫中的眼线还真不少。
贺荔挑了挑眉,拿簪子把布条挑出来,拿茶水泡着,等茶水渐渐污浊后,把布条提到油灯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