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游没睡好。
准确地说,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直到旁边的际沧海也睁开眼睛,然后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接着开始调息。
符游浑身再次涌入一股暖流。
他看着悬浮在际沧海身前的剑,第一百次想际沧海为什么要拿走他的发带。
总不会只是为了好看吧。
虽然从前的怀风上并没有任何装饰,际沧海也不像符游一般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或者只是拿了他从前不离身的东西,方便寻人?
完全合理的解释,一定是这样,虽然符游并不知道际沧海有这种寻人的手段。
直到日头完全升起,际沧海终于起身离开。
符游没跟在他身后,只是坐在二楼的窗边,看着际沧海下楼,出门,然后用手将门关好。
际沧海又驻足回头,看向二楼。
那一瞬间,符游和他视线交错,突然生出一种错觉:
际沧海就像是能看到自已一样,目光落在了自已身上。
但怎么可能呢。
所以际沧海只是不辨喜怒地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符游扯了下唇角,扶着窗框从二楼一跃而下,像团翻滚的红云,接着跟在际沧海身后离开了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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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沧海走的时候,东门且行没有出现。
北斗书院的院长总是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而一个合体期的门主在他眼中也并不会比还未引气入体的学生高贵。
最后是曲昭送他出门。
曲昭照例说了几句客套话,际沧海却开口:“你的名剑谱次序该变一下了。”
曲昭当即调出名剑谱,翻开第一页:“观尘前辈可是见过新的名剑出世?”
“不,”际沧海说,“怀风已折,你可以将它从名剑谱中去掉了。”
曲昭一怔。
她已然猜到际沧海重铸怀风,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怀风剑出了什么问题。
但没想到他已经完全舍弃了原本的剑名。
她的目光又落在际沧海身后的剑上,看到剑首系着的发带,瞳孔一缩,凝滞片刻,又收回视线。
“好。”
她手指在位序第一的名字上一抹,那处立刻变得空白,却没有新的补上。
曲昭又问:“那这把新剑,叫什么名字?”
际沧海顿了顿,道:“还未起剑名。”
他跟曲昭大眼瞪小眼片刻,曲昭等了半天没下文,终于知道际沧海没有给他的剑现场取个名字的意思,于是点头表示了然。
她低头写:“一三九号无名剑,昭新三千七百年,天罡玄铁,长四尺三寸五,宽……”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际沧海便耐心站在门口回答。一群弟子躲得远远的,然而唯一会在意这些细节的曲昭已经完全沉浸在记录之中。
她记完抬头,道:“此剑下次出鞘,便是它再上名剑谱之时。希望那时……”
她瞥了那剑空白的剑铭处一眼。
“……名剑谱能有幸得知它的名字。”
际沧海对她一点头,迈步离开。
符游对曲昭深深行了个礼,也跟着际沧海转身。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先前不论是近乡情怯也好,无颜面对也罢,他都有些回避和曲昭的见面。
但分别之时,符游又希望能离开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曲昭也没转身回书院。她仍然站在门口,盯着际沧海剑首上的发带出神,直到际沧海拐过弯,再也看不见了。
符游继续被际沧海的剑拖着飞,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也不用自已走。
“三百年未曾来过万象城,这里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他撑着下巴,懒懒跟际沧海说。
“街口的那家馄饨摊,我小时候就在了。老板只换了一次,算算年纪,起码也是金丹修为了吧。
“怪不得人家都说万象城是仙人之城,北斗书院中可能有凡人,但坊间巷口却不一定是哪位大隐于市的修士前辈。
“唔……这么看来还是仲灵界比较好。若是换了混火界,那些魔修但凡涨点修为就要到处耀武扬威一番,出来抢人地盘。”
他回头看向际沧海。
“青霄子,你是正人君子,杀的魔有我多吗?”
际沧海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符游不以为意,自已就得出了答案:“肯定没有。即便是你,对魔修也不会滥杀。”
他百无聊赖地翘了翘脚,眼神逐渐放空。
“所以到时候你可千万要信守承诺,别一见面就对我喊打喊杀啊。
“……可我这些年却杀了不少魔呢。
“不是替天行道,也没什么正义可言,有时为了清净,有时为了生存,混火界就是如此。
“……但你要去哪里找我呢?我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在哪里……”
到后来就成了自言自语。
符游出神之际,却不知道眼前繁华的万象城街道什么时候起了雾,白茫茫一片,周围的人都消失了,街市上嘈杂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传来。
际沧海也停住了脚步。
幻境?结界?
接着就听到一声:
“叮铃——”
清脆的铃声自侧后方传来。
际沧海没有立刻攻击那声音的源头,而是先转身看了过去。
没有任何杀意。
明明周遭行人已经模糊,巷口馄饨摊上却有两个人的身影无比清晰。
中年样貌的馄饨摊老板在灶前忙碌,而小摊上则坐着个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带着幂篱,白纱遮着面孔,姿态娴雅。
女子站了起来,对际沧海行了个晚辈礼,腰间挂着一对银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发出叮当脆响。
于是际沧海走了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幂篱下露出女子半张秀雅的脸,唇角勾着一抹微笑,却不开口,伸手比划道:
『晚辈应如月失礼。口不能言,只能出此下策,留住前辈。』
应如月。
际沧海想了想,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看她元婴后期修为,应是这几百年出现的人物。
倒是……和符游年纪修为相仿。
于是他直接开口:“你找我何事?”
应如月并不惊讶于他的直白,也直截了当地“说”:
『晚辈想拜托前辈寻一个人。』
“何人?”
『符游,符云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