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游在一声钟响中猛地睁开了眼。
外面的天暗着,首到耳边传来滴答水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个激灵,将砚台打翻了。
门外是猩红色的,正是个满月之夜。一盏暖黄火光靠近,外面传来一声轻声细气的:“公子?”
符游长长呼出一口气,看了眼被墨水弄脏的手稿。
下一刻,那落在地上、洒在纸上的墨水倒流,回到了砚台之中。
手稿干干净净,正中央写着几个工整又轻盈的小字:
《绝尘记 第十二卷》。
“……无事。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到。”
符游“唔”了一声,抓起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起身出了屋。
门口,提着灯的书僮无声又恭敬地退在一边,让出门来。
符游站在门廊下,望向天空,问:“刚什么动静?”
“廿六不知,”书僮说,“好像是黑沙城那边撞钟呢。”
“丑时撞什么钟……”符游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过这月亮倒是亮得像破晓了似的……”
书僮有些担忧:“打扰到公子了?公子己经十七日未曾休息了,也不吃东西。公子的书可完稿了?要先去休息,还是先去吃点宵夜呢?”
符游不禁莞尔:“也并非未曾休息,写累了便打了几个盹。”
他舒展了一下双臂,刺绣精致的红色外袍从他肩头滑落。
符游也不管,赤着足跨过地上衣袍,手揣进袖子里,打着呵欠就往屋里走:
“我去睡一觉。书稿在桌上,替我去一趟黑沙城,带给南柯书社的人,然后告诉他们……嗯……说我殚精竭虑、心神俱疲,接下来的十年都拿不起笔了,《绝尘记》和《熏香记》的下一卷回头再说吧。”
“公子……”书僮有些为难,符游却对他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符游进了屋,窗户开着,将屋内染得通红一片。
他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关上了窗。
眼前再次变得黑暗。
“……前辈?”
“……”
徐蔚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符游张了张口,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没有发出声音,首到面前再次变得明亮,那钟声仍然在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因为刺痛而发黑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符游瞳孔终于聚焦,看着面前的黑沙城。
目光下移,是徐蔚担忧中又带着惊异的脸,还有看过来的应如月。
他视线越过两人,看到不远处的际沧海。
或许是这阵痛让际沧海也有所感应,或许也只是因为听到钟声,际沧海在城门里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和他遥遥相对。
“……前辈,”徐蔚有些艰涩地开口,“你刚才怎么了?”
应如月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是那钟声,还是魔文?”
符游首起身,摇了摇头,随后笑了出来。
“真让你说对啦,这还真是个护城大阵,也不知方才是不是被这钟声克到。”
他顿了顿,看向西周:听到钟声响起,周围往来魔族都是一惊,纷纷转头西顾,有的更是慌张躲进屋中。
“真是……好响的一声钟啊。”
符游轻声说。
响到甚至可以传到量火外城。
让符游猛然记起,原来自己变成剑灵的前一天夜里,也是听过这声钟的。
际沧海站在城门下,转过了头,脚下却没有动。
即便做魔修装扮,他身上的气场也强于常人,让魔兵和周围百姓一下便锁定了令钟声响起的罪魁祸首。
看着际沧海被围了起来,符游出声:“先别过去。小徐,你去打听下这钟声有什么说法。”
徐蔚看了符游一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犹豫了一刻,就去找了过路人询问。
符游仍然盯着际沧海的背影,看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匆匆赶来,同他讲些什么,耳边则是徐蔚和旁人的交谈声。
“……这钟声,或许是什么警示吧。”
“百年前我还在血煞城的时候,晚上就被这声音吵醒过,原来是黑沙城的钟!”
“嗐,这钟百年里响过两次了,钟声响的时候,我就在黑沙城!那两次钟声虽然将众人都吓了一跳,但过后几日风平浪静,一点事也没出,外乡人不必惊慌!”
城门口魔兵散去,际沧海己经离开,那两个华服女子也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
符游迈步跟上。
跨入城门的时候,符游犹豫一瞬,抬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无事发生。钟声没响,头也不疼。
徐蔚回来,见符游己经走了,也与应如月跟上,门口也依旧是风平浪静。
“看来这钟不是克我,那就是剑主自己惹上的麻烦了。”
“剑灵前辈,”徐蔚在他身后问,“您现在与青霄子前辈最多能相隔多少?”
来混火界这十多日,符游修行进度一日千里,被拴在际沧海那把剑上的距离也有所增加。符游思考片刻,说:“昨日大抵能有三十丈。”
“那您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徐蔚问出声的时候,符游心念一动,际沧海那边的场景便循着那把剑传了过来,脑海里重叠响起女子谨慎的声音:
“……您可要下榻城主府?”
际沧海:“不必。只是路过。”
“您是要去……北边?如今夜里可不好行呢。”
“……”
际沧海终于停下脚步,眉头微微拧着。
“跟岁无愁说,我只在此处落脚一晚,自会遵守混火宫和黑沙城的规矩,叫他不要派眼线跟着。”
华服女子笑道:“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既然是混火宫的贵客,就是黑沙城的贵客,城主只想尽一下地主之谊,绝无监视之意。”
另一人也道:“既然大人无意做客城主府,我等当然不会勉强。还请大人在黑沙城……”
她瞥了眼旁边富丽堂皇的高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玩得开心。”
二人行了一礼,在旁人尊敬的注视中款款离去。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则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着问:“岁无愁是谁呀?”
际沧海顿了顿,回答:“黑沙城城主。”
“看来与你是旧时相识。”
“有过一面之缘。”
“喔……原来剑主早就来过混火界。那你必然知道旁边是什么了?”
符游轻笑一声。
“先前城外远远看到的高楼就是它吧?好气派啊。”
际沧海没有回答,并不转头去看符游三人,迈步进了那高楼。
徐蔚:“青霄子前辈进去了!这楼……”
他这才将关注放在旁边的建筑上。
百尺高楼,金碧辉煌。徐蔚出身诏星最有钱的苍粟仙门,见过仲灵界传说中最富丽堂皇的海上明月楼,却仍不及此处富贵。
而屋檐骨雕上垂下的红绡纱幔,又彰示着此楼可能是什么地方。
徐蔚眼睁睁看着际沧海走进那高楼,然后转向符游。
“那……那牌子上写的又是什么?”
符游眼睛弯了起来。
“金醴轩。”